第十九日黃昏。


    穀內深處響起了沉悶的轟隆巨響,並且塵土彌漫。


    竹樓下。


    王浩等人愕然看到。


    竹樓一層的外牆齊齊向外倒塌,牆體沒有開裂,也沒有散架,就仿佛剝開了一根巨大竹筍,將其嫩芯袒露於人前。


    圓柱仍在。


    它們牢牢擎起了二樓。


    除此。


    樓下的景象更令人驚詫。


    就見地麵已經左右分開,一個鑲嵌著各種機關、並有若幹個小圓台的巨型陣圖隆隆升起。小圓台的表麵有淡淡的五彩靈芒繚繞著,煞是奪目。


    “你們看到了吧。”


    這時。


    莫國師出現在樓梯口。


    隻見一襲黑袍的他左臂負在腰後,右臂輕輕抬起,朝巨型陣法遙指,神情也浮現出一抹憧憬和激動。


    “這是傳送陣!”


    此語一出。


    被召集過來的眾人嘩然。


    倘若細瞧。


    眾人的神情略有差異。


    歐陽南、莫玉珠、王浩三人表現出的是驚訝和好奇,而其他人則帶著疑惑和茫然。


    “此陣能傳送到星羅國外,那裏的修仙者不再是螻蟻般的存在,而且身份尊貴,被世人視為座上賓。”


    莫國師不在意眾人的反應,侃侃而談,眸中有異彩閃爍。


    這跟以往大不同。


    “喜逍遙自在的,可在俗世呼風喚雨;願問道長生的,可拜入宗門大派;享榮華富貴的,可娶妻散葉。”


    “沒有鞭刑。”


    “沒有株連。”


    “也沒有欺辱。”


    “這一切將在十日後唾手可得,老夫將啟動此陣,帶你們一起前往。”


    “你們可願意?”


    莫國師說完,便垂低視線,望向樓外的每一張年輕麵孔,充滿了期待。


    如此做派。


    如此異於往常。


    王浩等人一時難以接受。


    因為這些年,他們都被‘靈根換命’一說困擾著。


    以數年的安逸生活,換取心甘情願地付出生命,莫國師不問過程,他們也不問結果,這才像等價交換。


    現在……


    怎麽變了?


    懷疑!


    誰都會懷疑!


    包括他的女兒莫玉珠。


    也包括朱勝安。


    “國師,我們不是還命嗎?”


    朱勝安的視線從陣圖的小圓台移開,仰頭望向了莫國師,心情忐忑。


    九人之中,如果說有誰對世間最充滿眷戀和不舍,那一定是新婚不久、知道自己將有子嗣的朱勝安。


    以常理論。


    如果隻是這樣,用得著一開始說煉氣三層還命嗎?


    果然,莫國師神情一肅。


    “其中自然有風險。”


    “你們看陣圖上的十處平台,激發陣法需要大量五行之力來填充陣眼。經老夫多番驗證,煉氣三層修士提供的靈力也可辦到,但成功率僅有兩成。”


    “失敗會死!”


    “直接粉身碎骨!”


    “所以。”


    “老夫才說‘還命’。”


    兩成!


    意味著——


    在場九人中,最多能活下……


    兩人!


    難怪稱其‘還命’。


    這純粹是賭!


    朱勝安的嘴唇翕動,眉毛也在急跳,看得出來,他憂心忡忡。


    除了他。


    其他人倒有所意動。


    還命,十死無生。


    如今卻有兩成生還的可能,無論怎麽算也是賺的。


    “國師,陳雨墨呢?”


    朱勝安又問。


    對此。


    莫國師似乎略感意外。


    “老夫對她另有安排。”


    朱勝安還想問,卻被莫國師輕輕抬手,一股奇異力量頓時封住他的口鼻,到嘴邊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言盡於此吧。”


    “老夫生平光明磊落,不屑欺人瞞人,早先也與你們有過約定,如今把話攤開了,是不想你們心存芥蒂。”


    “賭注,替你們下了。”


    “將來成也好,敗也罷,各安天命,剩下這段時日,還望你們守好陣法,與老夫一道,跟鐵衛豪賭一場。”


    “散了吧。”


    說罷。


    莫國師拂袖轉身,慢步走進二樓裏間,那傀儡緊隨其後。


    當背影消失。


    隆隆再響。


    那開合的地麵重新合攏,倒塌的竹樓外牆緩緩升起,一齊將顯露的陣圖掩藏,直至恢複如初。


    毫無破綻。


    如果沒這麽多人目睹,在場眾人恐怕以為出現了幻覺。


    ……


    ****


    當晚。


    朱勝安屋內。


    兩人對坐。


    以茶水蘸指交談。


    “你信嗎?”


    “不信。”


    “理由呢?”


    “你不是一直問我,這些年身在何處嗎?我告訴你。”


    司馬無畏站起身,當著朱勝安的麵,除去了外袍和內裳,將精瘦的軀體毫無保留地袒露出來。


    就見——


    這具軀體遍布針孔。


    密密麻麻。


    針孔的附近漆黑如墨,皮肉僵硬,已有了萎縮的跡象。


    連子孫袋都不例外。


    乍一看。


    根本不像活人應有的軀體。


    朱勝安目瞪口呆。


    等了片刻,司馬無畏撿起外袍披上,木然坐回木椅,蘸水慢慢寫道:“我的身上插滿金針,被放進石英棺材,裏麵全是嗆鼻的藥水,一關就是兩年。”


    “那地方很黑。”


    “就如置身墳墓。”


    “哪怕五感被封閉,我也能感到渾身蟻噬般的痛楚。”


    “日複一日。”


    “月複一月。”


    “盼不到盡頭。”


    桌麵很快寫滿。


    司馬無畏衣袖輕擦,繼續書寫。


    “由始至終,國師沒有出現。”


    “你說,該信嗎?”


    寫到此處。


    司馬無畏抬起頭,以一種近乎麻木和痛苦的神情,看向了對麵。


    仿佛等待答案。


    朱勝安無言。


    一眾‘學徒’中,兩人的關係最是親近,得到這慘絕人寰的真相,想象著司馬曾遭受的苦難,他竟不知該說什麽。


    國師的話……


    到底能信嗎?


    ****


    小池塘。


    莫玉珠盤坐岸邊。


    自從‘活’了過來,她時常待在這裏,平時修煉也不例外。


    沙沙沙!


    聽到腳步聲。


    莫玉珠睜開了雙眸。


    “師哥,你不必勸我。”


    靜了數息。


    伴隨著一陣窸窸窣窣,一個寬厚的身影來到莫玉珠右側,同樣坐下。皎潔月光下,此人笑得溫柔。


    “我不勸。”


    隨後。


    閉目修煉。


    瞧他的麵容,分明是歐陽南。


    ****


    廢棄洞穴裏。


    陸離和蘇小強喝著悶酒。


    酒是陳的。


    以前他倆從石城買了很多酒,就深埋在這廢洞的角落。


    不知不覺。


    快二十年了。


    陳酒很醇,後勁十足。


    沒多久。


    兩人麵頰潮紅,有了幾分醉意。


    莫國師的‘最終攤牌’,兩人沒再商議和甄別,事到如今,有些決心早已定下,說出來徒增煩惱。


    不如今朝有酒。


    今朝醉。


    ****


    趙旭很淡定。


    陳平安也很淡定。


    兩人依舊待在小小的木屋內。


    安靜修煉。


    哪怕山崩於前。


    他們也不放棄修煉。


    ……


    ****


    比起‘同門’。


    王浩受的影響最輕。


    他沒有修煉。


    而是——


    瞅著紙上的九個人名,皺眉思索。


    “誰是內應呢?”


    “她先排除!”


    王浩取出一截炭筆,劃掉了第一位的【陳雨墨】。


    原因很簡單。


    莫國師承認了,陳雨墨‘另有事安排’,就證明她可靠,不在排查範圍。


    這第二個嘛……


    思索數息,結合今日竹樓前眾人的神情變化,王浩手中的炭筆輕移,停到【莫玉珠】名字的正上方。


    按照情理。


    在諸多外姓人中,有血緣親情的女兒能夠信賴,隻不過這養育之恩和性命比較,輕重屬實難料。


    從神情上看。


    莫玉珠不大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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