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池塘邊。


    莫玉珠一襲白紗,俏生生立在岸邊,望著墨色水麵出神。


    沙沙沙!


    極輕的腳步聲響起。


    但它很快停止。


    “好懷念這方池水,一晃十年過去了,師哥,我都快忘了水能如此清涼,快忘了活著是何等滋味。”


    莫玉珠輕歎道。


    這番話是說給背後人。


    聽到腳步聲,她便知曉來人是誰,畢竟他們相識十數載。


    “國師要開始了。”


    “我知道。”


    “不怕嗎?”


    “我欠父親的……”莫玉珠話語微頓,接著反過來輕問,“師哥,你真不打算走嗎?恩情不一定償命的。”


    “你不走,我不走。”


    說完,站在她背後的黑衫男子伸出手來,懸在半空。


    似乎在等待什麽。


    莫玉珠怔了怔。


    但很快。


    她的俏臉生霞,垂在腿側的柔荑輕輕抬起幾分,卻又輕輕放下。


    黑衫男子並不催促。


    含笑等待。


    仿佛。


    早已習慣。


    ****


    後山半山腰。


    一處廢棄洞穴裏。


    陸離和蘇小強盤膝對坐。


    角落有一火堆。


    三塊石頭架起一把小銅壺,壺中的沸水翻騰不息。


    而在兩人中間,一塊充當矮桌的青石上,兩個竹筒散出了陣陣茶香。


    那是陳茶。


    所以。


    茶香有些寡淡。


    即便如此。


    兩人貪婪聞著茶香,閉眼品味,如同許久沒有喝過茶。


    過了很久。


    茶涼了。


    陸離率先開口。


    聲音苦澀。


    “我們真要死了嗎?”


    聞言,蘇小強眸子閃爍,最終搖搖頭:“不確定,陸哥你想活嗎?”


    “誰不想。”


    “陸哥……”


    “打住,我知道你想說的,可莫國師不曾負我,我何以負他。”陸離態度堅決,隨後他拿來竹筒,將筒中的涼茶連同茶梗一口灌進了口中。


    “……”


    蘇小強默然。


    ****


    除了這五人。


    兩間茅屋的木窗打開了。


    而且。


    屋內有兩道人影。


    一胖。


    一瘦。


    兩人沒做任何事,隻是靜靜坐在木床,吐納修煉。煉氣三層意味著死期,但兩人根本不在乎。


    屋外。


    兩個木牌擦拭過。


    一為‘趙旭’。


    一為‘陳平安’。


    ……


    ****


    自這一日。


    玉瑕穀多了幾分生氣。


    包括司馬無畏、莫玉珠在內,先前失蹤的學徒悉數現身。


    王浩不敢相信。


    旋即。


    他又恍然。


    這些年,莫國師一直在搜羅擁有五靈根的礦奴,那證明了,離開星羅國不是一時興起的念頭。


    陣法,王浩不懂。


    但他知道。


    大部分陣法布置艱難,不光要籌備數量眾多的布陣材料,還需較為穩定的場地,由此看來,莫國師將靜修地選在玉瑕穀,實屬‘早有預謀’。


    亦即是說。


    莫國師……


    早就想到今日局麵。


    “其中,我們能充當什麽?”


    “還命?”


    “兩者又有何關係?”


    王浩百思不解。


    他設想過。


    可能莫國師布置的‘傳送陣’邪門,需要十名五靈根主動獻身,當做陣法的耗材,這就跟還命對得上。


    但莫玉珠出現了。


    他也設想過。


    可能莫國師故布疑陣,製造無比艱難的假象,以此來迷惑朝堂上的政敵,迷惑在外巡守的鐵衛。


    但時間太久了。


    他更設想過。


    可能莫國師得到修仙功法《五行訣》,自身卻不能修煉,所以找了五靈根的礦奴當嫁接的爐鼎。


    但所有人活了。


    ……


    總之。


    越想越亂。


    到後來。


    王浩幹脆摒棄了雜念,心無旁騖地調理氣海並煉化妖力,以使狀態達到最佳,從而服用延壽丹。


    飯總要吃的。


    前三日,王浩照常前往木屋,在九哥朱勝安的引薦下,他漸漸認全了諸多‘師兄師姐’,除了‘大師姐’陳雨墨從未出現,其他人都打過照麵。


    想起偶遇的仙子。


    王浩特意打聽了陳雨墨的容貌和體態,沒曾想,就連入穀最早的老二歐陽南也沒見過這位‘前輩’。


    再問旁的。


    比如這些年待在何地。


    其他人要麽心不在焉,要麽推三阻四,答得非常敷衍。


    王浩識趣不問。


    究其原因。


    無非是他和其他人不太熟悉,更何況當前形勢嚴峻。


    再過兩日。


    膳堂裏再難遇到其他‘同門’。


    他們好像被安排了任務,在玉瑕穀四處奔走,還時不時分組進陣,應付穀外鐵衛的試探攻擊。


    但是王浩例外。


    就仿佛——


    莫國師忘記了他的存在。


    王浩沒去湊熱鬧,反而靜下心來,日複一日地修煉,夯實根基。


    ……


    玉瑕穀外。


    從第五日起。


    山腳下多出了大批礦奴,他們是武統領強令借調,陳礦主不敢抗命。在鐵衛監工的催促下,礦奴們夜以繼日地挖掘山洞,似乎想鑿透連綿的山嶺,從地底繞過守護玉瑕穀的大陣。


    集結的鐵衛也不再是數十騎,而是達到驚人的數百騎,他們步步設防,重重立崗,更不時縱馬巡邏 。


    同時。


    每日都有一隊鐵衛奔赴穀口,開始對霧陣進行試探攻擊。


    不隻是礦奴和鐵衛。


    在數道防線外,竟然駐紮著萬餘名從各地關隘調來的驍勇兵卒,旌旗獵獵,鎧甲鮮明,將此地圍得鐵桶一般。


    穀口處。


    一座營帳內。


    高太尉和武鄭王並排坐在上座,左右各有兩名將領站立。


    左屬州兵。


    右屬鐵衛。


    鐵衛這邊,統領武十三和副統領鄭青山赫然在列。


    此刻。


    高太尉麵色不虞,輕撫長須,竭力掩飾著翻湧的怒火。


    與他相反。


    武鄭王雲淡風輕。


    甚至有幾分算計得逞的快意。


    “高太尉,你無需說情,本王已掌握確鑿的情報,莫賊勾連空盟叛逆,妄圖謀害當今聖上,罪不容赦。”


    “情報何在?”


    高太尉怒問。


    帳外的精銳州兵是高太尉調來的,所圖的自然是製約鐵衛。


    莫國師是其盟友。


    在朝堂上,兩人聯手抗衡武鄭王,一向不分伯仲。倘若莫國師出了事,即便他貴為太尉兼國舅,也獨木難支。


    所以。


    得到消息後,在長寧州賑災的高太尉立即命副使代行職責,自己則快馬加鞭,趕來玉翠山督戰。


    名為督戰。


    實為助陣。


    因為他從不認為,已位極人臣、深受聖上信賴的莫國師,會有謀逆的心思,更別提去勾結罪奴餘孽。


    武鄭王聞言大笑。


    “太尉,何必明知故問呢?莫賊在礦場暗中搜羅五靈根礦奴,前後持續了三十年,你莫說不知?”


    “那又如何?”高太尉冷笑回應,“朝堂中豢養罪奴的數不勝數,或製符,或煉丹,或雙修,或賣肉,難道皆有罪?”


    賣肉,即聲色犬馬。


    憤怒盈胸下,高太尉不顧及體麵,口出粗鄙之語。


    “哦?有傳言,莫賊對手下的罪奴寬容善待,而那些罪奴又與空盟餘孽私會,這該作何解釋?”武鄭王笑意更盛。


    “證據呢?”


    高太尉伸手索要。


    這等莫須有的說辭,武鄭王和鐵衛一係在朝堂上可沒少使。


    “噯,證據先不忙,莫賊的獨女擁有靈根,且已修煉至煉氣三層,這個情報總該夠分量吧?”武鄭王咄咄逼人。


    高太尉仍不信。


    還是一句。


    “口說無憑。”


    武鄭王就等這話。


    隻見他把大手一揮,高聲朝帳外下令。


    “來人,呈上來。”


    話音剛落。


    帳外響起了腳步聲。


    急促。


    且鏗鏘。


    很快。


    一名體型魁梧的鐵衛將領闊步進帳,此人虯髯環眼,麵容粗獷,如果王浩在場,定然一眼認出,對方是在落凡村主持測靈的鐵衛將軍周雲海。


    來到桌前。


    周雲海抱拳見禮。


    “末將周雲海,見過太尉,見過王爺。”


    隨後。


    他從腰囊取出一封血跡斑斑的密信,當麵將其拆開。


    再遞向高太尉。


    高太尉皺眉接過去。


    這一看。


    頓時麵色大變。


    “這密信哪來的?”


    密信的真偽不需驗證,因為信上勾勒著一幅丹青畫像,根本無從作假。


    周將軍抱拳稟告。


    “穀內有內應送出。”


    高太尉愕然。


    “內應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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