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記掌櫃蕭平石除了做墓碑是天下一絕外,還是燒瓷鹽鐵竹器方麵的專家,劉子明此次入邊關除了探查玄甲軍之責,便是想請這位大師出山任大軍都造主事一職。


    眼下京歌局勢已然劍拔弩張,滄州誅殺戶部那個死胖子,動搖了相黨根基,秦清泉手底下的軍隊縱是數十萬的虎狼之師,沒了後勤保障的銀子開源,終歸難成氣候。


    從玄武關裏零星的承天司暗樁那傳來的情報看,京歌最近頻發官員被殺家財被洗劫一空的慘案,承天司周司丞親自領旨查案,一連半月種種線索都指向一個叫“秘殺堂”的神秘組織,這批殺人後便無影無蹤,事後蹤跡處理的太過幹淨,事情越鬧越大,後來竟然破天荒地驚動大理寺,京兆府,承天司,刑部四家聯合查案,依舊是沒有半點進展。


    劉子明旁觀者清,從被殺官員多為皇帝一黨的邏輯推測出這大概率是秦宰相的手筆,便是應對朱宏被殺的後手,隻不過劉子明當初誅殺朱胖子藏著的本就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心思,此舉也隻不過是拖延時間的權宜之計,想要真正地扳倒相黨這座大山,除了李大人積攢的南牢江湖力量之外,最關鍵的便是要手裏要握有一支實打實的精銳軍隊。


    帝黨本勢弱,手中的力量隻有八萬錦甲軍和兩個萬禦林禁軍,劉子明拿下滄州大營之後便又有十萬水師盡在掌握,雖說加上央州發展起來的一萬紅頭軍和南詔國十五萬蠻騎全力支持,可以拚湊一支不下三十萬左右的雄師鐵軍,這樣的戰力與相黨手中三大營大軍相比可分五五開,唯一的不足便是戰力良莠不齊,比起秦相手裏的經營多年,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私兵戰力不可相提並論。


    於是,武器、馬匹成了勝負的關鍵。


    馬道傳人馬姑娘禦馬入南詔後,鐵騎力量可以彌補差距,現在唯獨少了一位能打造武器的工匠大師,在將來那場廟堂權力大洗牌來臨之前,若能得這位有望接手天下工道的匠心大師坐鎮後方,才能做到真正的勢均力敵。


    劉子明從炊餅攤子老板那裏後才知道蕭記石鋪已關閉一年有餘,蕭老搬空鋪子,回了老家空悠縣。好在空悠縣就在城中,離此不過是半日的路程,劉子明到城中車馬行租了匹馬,快馬登門拜訪,哪想剛一進門就受了冷落,蕭老性子孤僻,唯獨對器物一道癡迷,一經工作起來便全神投入,廢寢忘食,連那生平最愛吃的炊餅都吸引不了他半分。


    劉子明無奈苦笑一番,院子裏天寒地凍,隻有黃爐窯前熱氣騰騰,他從院落一角搬來一張精致竹椅,掃去積雪,坐在黃爐窯前吃餅烤火,一等就是幾個時辰。


    敲敲打打的金屬聲由近到遠,夜風灌入小院,吹起雪花飄飄,空氣寒冷刺骨,大汗淋漓的蕭掌櫃咳嗽了幾聲,扶了扶酸軟的腰板後歎了口氣,頭也不抬,語氣嚴肅道: “我要是一直不出聲,你就打算一直這麽坐著?”


    劉子明抹去嘴上的油漬,連忙起身,咧嘴笑道: “這不是怕打擾您嗎? 忙完了?”


    蕭平石擱放下手中鐵錘,語氣平淡道: “進屋喝茶。”說著等也不等,自己徑直轉身入屋去了。


    劉子明默默地跟著老人家進了一間竹屋去,屋內點有燭台明亮溫暖,隻見蕭掌櫃手輕輕扭動一隻泥塑花瓶,喀嚓一聲響動,兩道秀麗精巧的屏風自門前緩緩降下,瞬間阻隔風雪。


    “機關術。”劉子明大開眼界,笑道: “厲害啊蕭老,世人隻知道您做碑天下第一,卻不知您師從器道高士良,做什麽都是天下第一啊。”


    蕭平石緩緩走到茶桌處,撚起一些茶葉扔入燒壺中煮茶,沒過多久,屋內盡是茶香四溢。


    劉子明拍去衣服上的雪花,接過那杯沁人心脾的茶水,唇角抽動,輕輕吹起熱氣。


    屋內環境簡潔,奇珍古玩名人字畫擺放的井然有序,遵循大道至簡之理,蕭平石素來不喜與人打交道,一輩子都不曾娶妻生子,也從不收徒,一心鑽研道藝,反而活的自在逍遙。


    見劉子明隻顧著喝茶,也沒說明來由,蕭老沒了性子,抖了抖衣袖,破天荒地先開口說道: “你來我這,不會是來蹭飯的吧? 我先說好,可沒吃的。”


    劉子明放下茶杯,苦澀道:“您看您說的,把我說成什麽人了,我倆認識也有些年頭了,看看你不成麽? 再者說了,我好歹付過錢的,來驗貨行不行?”


    蕭平石猛飲口茶水,嘴角泛冷,悶聲道: “嗯,這算是說到正題上了,咦? 上次和你一起來的那個小姑娘呢? 人死了?”


    劉子明差點一口水吐他的老臉上,笑罵道: “蕭老頭,你才死了呢,你敢罵我媳婦是吧? 信不信我砸了你這些寶貝。”


    見劉子明作勢要丟他那些比身家性命還重要的奇珍古玩,蕭平石臉色驟然發白,求饒道: “得得得,算老夫烏鴉嘴行了吧,給尊夫人賠罪,請劉大人高抬貴手。”


    劉子明嘿嘿一笑,輕輕放下一尊價值連城的玉泉獸首,“行啦,我媳婦大度,想也不會和你這老人家計較,她現在不在城中,我代她看看你給我們做的石碑。”


    蕭平石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將一尊靈泉獸首的寶物擺放回原來位置,緩緩說道: “你放心,三座忠骨碑,一座不少都已做好,現在就帶你去看?”


    劉子明輕聲道:“不急於一時半刻,蕭老,在下還有一事相求。”


    蕭平石搖頭道: “要是談做碑買賣的話,今年決計是不做了。”


    “確實是談買賣,但不是做碑。”劉子明話鋒一轉,收斂起笑意,輕聲道: “奉陛下密旨,請蕭老出山,擔任武閣大督造。”


    蕭平石聽後臉上沒有絲毫震驚之色,有的隻是沉默不語,沉默了許久之後,才緩緩吐出兩字: “不去。”


    劉子明顯然已經料到了蕭平石會推諉,早有後手,他不慌不忙地解開外袍,露出一套生鏽了的仙人甲胄,緩緩地卸了下來,雙手捧上。


    蕭平石瞳孔驀然瞪大,身為器道專家他一眼就看出了劉子明身上之甲絕非凡物,觀那獨特的紋路乃是仙人之筆造就,登時大喜,眼神射出熾熱的芒,猛然間快步起身,圍著這件寶貝打轉,口中不斷念念有詞,“妙哉,妙哉。”


    劉子明輕輕一笑,遞到他手裏的時候發現蕭老激動地手心顫抖不已,眼中竟然老淚縱橫,沙啞道: “世上真有如此神仙之物? 劉大人,哪裏得來的?”


    劉子明自顧自坐下,喝了口茶,沉穩道: “龍脈,仙人墓。”


    蕭平石眼鼻一酸,顫聲問道: “你真的舍得送我?”


    劉子明淡然笑道:“不白送,用十萬件精良軍需換一件神仙之物,這生意,蕭掌櫃做是不做?”


    蕭平石猶豫了一下,沉聲道:“做,不過要先說好,需得兩年時間,另外我需要八百工匠,材料和錢銀,我也一概不管。”


    “不成,其他都好說,隻是我們沒有那麽多時間。”


    “行吧,那就一年,趕趕工期,最快也要一年。”


    劉子明語氣平緩道: “兩個月。”


    蕭老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匪夷所思道: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你以為造一套武器隻用你上街買個的功夫? 刀槍劍戟且不說了,光是戰甲就頗費時日,兩個月的時間十萬件製式精良的武器裝備,天方夜譚! 普天之下,就是曾經鍛造出四大神兵的老師也不敢放此狂言,若真是如此,你另請高明吧,我做不了。”


    劉子明一臉沉穩,一雙桃花眼輕垂,“這個您別急啊,我自有辦法。”


    蕭平石一臉不敢相信,好奇道:“劉小子,你不會是喝酒喝昏了頭吧?”


    這話滑天下之大稽,普天之下沒有人會相信。正因為大夥都不信,秦清泉也不信,才有意義。


    ----


    漠北晨曦大霧如雲,城門已緩緩打開。


    尚未天亮便有百姓出城入城,多以販賣蔬菜的菜肉販子為主,人群良莠不齊,卻井然有序地接受盤查,日日如此。


    此時城門處驚起馬蹄,有一老一少兩騎騎馬出了北門,朝著離城郊三十裏的青銅墓駛去。百姓們紛紛張望,暗自猜測這二人是何許人也,為何城衛也不盤查就直接放行?


    一些不知內幕的城衛也一頭霧水,但見自己的頂頭上司守門校尉孫萬忠親自將那名年輕的公子畢恭畢敬地送出城,也不敢多打聽,生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劉子明和蕭掌櫃就這樣毫無阻礙地迎著寒風騎馬出城,來到一座占地廣大的青銅碑園林。這裏是邊關之北,極盡苦寒,風雪飄搖,寒冷程度絲毫不遜於極北冰原。


    園林內無一花一草,卻是千碑成林,一百八十座忠骨碑矗立邊關,青山埋骨,令人肅然起敬。劉子明抬頭仰視幾座高如泰鬥的青銅墓碑,製式之精良,碑文工藝之高,心下震撼難以言表。


    蕭老負袖身後,任由風雪打在他蒼老的臉龐上,任是一絲不苟的平淡神色,輕輕拴好馬匹後也不等劉子明,緩緩走入園林。


    劉子明從馬匹上帶了些祭祀之物,亦步亦趨地跟著進了園林,環顧四方,白皚皚的雪覆蓋在一座座戰功顯赫的碑文墓上,顯得格外酸楚。這裏沒有士兵保護,是座無人滋擾的空墳墓園。


    兩朝風俗多有不同,唯有在喪葬習俗上大差不差,都源出身伏羲仙人墓下的祖先發家,屬一體同源,隻不過就像是兩兄弟鬧別扭分了家,又各有際遇互相看不順眼,這才多有嫌隙,但無論鬧得再僵,也沒有對祖宗不敬的道理,兩朝法規甚至將挖墳開棺當作世間一等一的不義之事,不赦死罪,若有人做了此等惡事,那便是人神共憤,天地共滅之舉。


    北陵上代君主昭明帝便是養虎為患,縱容一夥叫“地下黑”的盜墓賊望穴尋寶,祈求長生不老的法門,後來此事引得民怨沸騰,眾叛親離,一夥叛軍趁亂而起勾結朝內高官架空天子,逼君退位讓賢,幸得四大劍宗之首冷君山禦劍十裏護宮門,加上楊家一族率領大軍救駕及時才避免了亡國亡家。


    年輕公子快步停在中心最大的一座青銅碑前,伸手拭去雪花,“神勇無敵衛義庭”赫然七字映入眼簾,字體娟秀,大氣磅礴,劉子明眼中泛起惋惜之意,感慨道: “別人也就算了,大將軍你也敢為其立碑,咱這位大將軍曾領兵百萬殺的北朝差點亡了國,北陵軍方人人對這位軍道戰神畏之如虎,聞風喪膽,北陵民間民風彪悍,百姓後代更是對衛將軍恨之入骨,你在此處立碑,真當北蠻子不敢越境掘墓殺人? ”


    蕭老終於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劉子明,臉龐之上泛起冷笑,說道: “北陵皇室都沒這個膽子,那些個沽名釣譽的江湖武夫更是不敢擔負罵名,我早就在此處布下了機關重重,那些北陵愚民百姓有大逆不道或是不怕死的都盡管來試試。”


    劉子明啞然失笑道: “京城那邊已為大將軍立碑,你何苦招惹殺身之禍?”


    蕭平石抖了抖衣袖,洪聲道: “工部督造的那碑我瞧過了,不是老師真正的水準,朝廷有意冷落這位戰功赫赫的大將軍實在是叫人心寒,蕭某為大將軍不平,才立下這忠骨碑,我這是叫北蠻子長長記性,曾有位衛大將軍鎮守國門,鎮殺了他們幾十萬的將士,又曾一路北伐打到北陵國都徹底打的他們割地求和……衛將軍碑文既在邊關,北陵軍安敢再行犯邊?”


    劉子明沒再多說什麽,兩人繼續向前走去,忽然蕭平石咳嗽了兩聲,指了指不遠處三座相鄰的忠骨碑,說道:“就是這了。”


    劉子明腳步輕碎走向蕭老所指方向,所見石碑確是製式精良,規模大小一般無二,字跡雕刻如鬼斧神工,可見手段。


    從左到右依次是“懸壺濟世醫仙妙手童玄齡”、“文臣武將探花郎君歐陽詔”以及一塊無字空碑。


    劉子明解開隨身所帶的包裹,擺上酒水和豬羊肉,給三座青銅石碑清去積雪,用手袖擋下風雪,焚香而拜。


    所謂一叩三頓首皆是無字碑前,年輕公子眼神黯淡下來,頗為傷神,一番平複心情,見蕭老站在風雪中欲言又止,輕聲問道: “蕭老有話直說。”


    蕭平石點頭道: “小子,你說的辦法我細細琢磨,雖然是聞所未聞,但也不失為開萬世之先河的壯舉。”


    劉子明緩緩起身,道:“蕭老,我劉子明做生意向來童叟無欺,此事若成,你蕭平石定可器道揚名。”


    蕭老點了點頭,又憂心忡忡道: “有命才會有名,此番去南詔千裏迢迢,窮山惡水,危機重重,我幹的可是掉腦袋的買賣。”


    劉子明淡然笑道: “放心好了,我已經安排好了,邢將軍會派手下最精銳的軍方高手護送你一路南下,另外還有一人會親自陪你南下。”


    蕭老微微眯眼,雖歲數大了可耳力甚佳,迎著呼嘯的風雪仍可以聽見數裏之外有馬蹄激雷聲,隱隱可見一位白發老嫗騎馬揚鞭而來。


    劉子明笑容滿麵地招手,喊那人“劉三婆婆。”忽然間他卻眉間凝固,表情凝重起來。


    那老人以俯趴姿騎馬,一身血氣,已是奄奄一息,馬兒瘋狂跑來,劉三婆子連滾帶爬地摔在二人麵前的雪地上,呼吸急促道: “公子,李大人遇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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