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竹林,傳出一陣沙沙的聲音。


    曲九州雙眸炯炯有神,直視那白發仙人,觀其鶴發童顏,劍意橫生,不免心生三分懼意。


    “宗師之上有三重境界,劍聖前輩到哪一步了?”


    踏劍仙人一步懸停,衣衫飄然,一言不發。


    “聽聞淩前輩是為徒弟出山,連斬數位宗師,今日是來殺我的?”


    劍聖淩若寒惜字如金,輕聲道了句是。


    大宗師曲九州此人生性傲慢,向來沒有耐心,眼裏無人,更不喜口舌之爭,然今日卻強忍下性子連續發問,隻因眼前此人過於霸道,又如高山仰止,高不可攀,實在是讓人生不出一戰的念頭。


    “為什麽殺我?你我無冤無仇,你若是為了徒弟而來……” 說到此處他忽然想到了什麽,眸子裏閃過一抹笑意,笑中帶苦,“那白衣持刀的小子?難怪,一招一式頗有劍聖風采,嗯……他既是前輩傳人,為何棄劍用刀?”


    淩若寒不再作答,一劍破青天,劍意一動,千竹盡斷。隻見他冷哼一聲,雲淡風輕間撚葉為劍,萬葉化萬劍,遮天而去。


    “毀人家園,就過分了吧?” 曲九州雙袖一揚,伸出青蔥兩指,輕輕一揮,一股勁風破林而過,將千劍之葉卷起。


    一指落下,葉劍盡折。然,風中有一光影直直刺出,藏在竹葉之後,看不清模樣,隻能感受到無限暴漲的肆虐劍氣。


    快,太快了!


    曲九州鳳眼猛沉,一身浩然真氣灌入雙眼,強行要看清楚那東西的模樣,當光芒落盡,他發現三尺青鋒的劍刃已然逼急他的周身。


    將捅破一層薄紙般破開他周身氣障,直刺咽喉,劍道淩若寒一甲子未曾出劍,到那境界已是萬事萬物皆可為劍,然而與其真正持劍之威仍是不可同日而語。


    曲九州雙腿發力,一陣詭風驟起,他迎著那柄劍全力往後退去,淩若寒仙人謫凡的一劍索魂追去,整個竹林的地麵被劍氣刮出兩道深不見底的巨型溝壑。


    曲九州一退再退,轉眼三十裏,仍是避不開離喉嚨前幾寸的那柄青芒神劍,溝壑地道開鑿百裏終於是止住聲息。


    塵土暴起,整個怪鳥林被毀於一旦,曲九州麵色難看麵前的三尺青鋒,吞了吞口水,感受著那直觸脖頸的寒意,慘然一笑,灑然道:“敗了。”


    那柄劍觸碰了他的喉嚨,卻未刺入,隻是憑空紮出幾條血紋。


    那柄劍通體雪白,上刻白鶴棲飛盤旋,三尺寒鐵青鋒奪天造化,劍柄最有說法,乃是北淩鑄劍道之盧重樓傾其盡半生心血所造,更蘊含了盧大師“血染天爐赤子心,傲雪淩霜白鶴行”的不屈之心。


    這柄神劍未能刺入曲九州的咽喉,因為這劍已是斷劍,並無劍尖。


    以此殘劍卻能破去曲九州護體真氣,普天之下,除此一人便再無人能辦到,南宮少卿啊,離他的老師的劍道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到了這一步,曲九州自是全麵慘敗,臨死一笑,倒也瀟灑,不再多話,恢複了那個視天地為無物的高傲性子。


    他緩緩閉上好看的丹鳳眸子,冷傲道:“技不如人,前輩動手吧。”


    那劍並未再近一步,他等待了很久,直到四周都安靜了下來,他微微睜眼,隻看到一個可愛的大家夥站在溝邊撲騰羽翼,斷劍白鶴行已然不見蹤影,劍聖淩若寒也乘風而去,留下怪鳥林地麵用劍氣雕刻的兩個百丈大字:“還,報。”


    曲九州艱難起了身子,被大鳥背出地溝,他奄奄一息虛弱道:“小蘭兒,不是讓你跑嗎?”


    大鳥怪叫一聲,又露出了古怪的表情,背起他乘風飛出地坑,曲九州趴在大鳥背部,一朝飛天渾身衣擺殘破,已無半點宗師風範。


    他低頭一眼,看見那兩個大字,眸子清涼,苦笑道:“有仇還仇,有怨報怨……淩若寒哈,真是個記仇的家夥!”


    ……


    ……


    城外鬥的是如火如荼,城內卻是一片歲月靜好。對張花花而言,甚是無聊,養了許久傷已大好的她百無聊賴地在院子裏打轉。


    她本就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剿匪一戰她立下奇功卻還是躲不開被父軟禁府中的下場,心情是無論如何好不起來的。


    然而府內重兵把守,想要跑出去談何容易,隻好舊計重施,按那日劉子明潛入府邸的法子製造動靜引開眾人,不料效果卻是出奇的好,在府內護衛家丁忙的團團轉的時候她已經離外麵的世界隻餘十步。


    張府圍牆雖高,但攔不住她輕功卓絕,一個燕步,她便翻上牆頂,正欲一躍而去,卻被一雙大手提住肩膀,扔了回來。


    張花花停穩身形,大叫一聲:“誰啊?”


    抓他那人麵色嚴肅,身披輕甲,像隻雄獅,無他,正是其父張平。


    張花花低下頭來,喃喃道:“爹。”


    張平麵容古板,不悅道:“傷剛好就要跑出去,整天喊打喊殺的,哪有個姑娘家的樣子?”


    “姑娘家怎麽了?我朝武將昌隆,那邊境青甲小將燕楚風一柄大刀打得北人落花流水,橫行草原與胡匪搏殺的上狼將軍武飛霜被評為不輸戰神衛將軍的女戰神,又有哪個不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女英雄?她們行,我何為不行?”


    張平冷哼一聲,沉聲道:“燕楚風跟隨衛將軍多年南征北討,雖大你幾歲,早已是二品身手,更是立功無數的白羽軍左路將軍,而武飛霜更是我朝唯一的女子大將軍,她坐鎮漠北草原,以一介女流之軀攔漠北十萬狼煙,那是何等風姿?”


    張花花目光堅毅道:“你若放我從軍入伍,假以時日,我必不會輸與她們。”


    “胡鬧!!你以為戰場廝殺是兒戲嗎?你說你不輸她們,但隻是幾名山匪就險些要了你的性命,你若身死,我何以給你死去的娘親交代?”


    “你提我娘?那我倒是想問問爹,我娘到底是怎麽死的?”


    “夠了!” 張平麵色漲紅,握緊了拳頭,長歎一聲轉過頭去。


    “是和那個姓田的山賊有關嗎?”


    張平麵色一鬆,緊張道:“他和你說什麽了?”


    “那日我險些死在他手,快失去意識之前聽見他說,我和我娘真像,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然後他笑的古怪,又哭的撕心裂肺,我覺得……”


    “夠了!一個山匪,有何好想的?我看你是被賊人迷了心竅了……”


    “不對,他肯定和我娘認識,你有事瞞著我。”


    張平大怒道:“放肆!”


    接著他一巴掌扇向張花花,手掌懸停,被一高大俠客接住,餘大俠翻牆而入,開口道:“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


    張平麵色一凝,掌上生風轟然一掌打掉那隻大手,餘大俠無奈隻好對了一掌,可他傷勢未好全,哪裏是張平的對手,被一掌擊飛砸向灰牆。


    “爹!”張花花喊了一聲,便衝了過去將餘大俠扶了起來。


    張平收了鐵掌,冷漠道:“小賊,你還敢來?”


    餘大俠嘴角溢出血絲,哈哈笑道:“有啥不敢的?我就見不得有人打我的女人,哪怕你是我女人的爹也不行!”


    張花花扶起他,羞罵道:“姓餘的,你胡說什麽?”


    “哪裏胡說,青天寨山門前,你答應我了。”


    張平麵色微怔,咬牙道:“你的女人?”


    “是,老丈人,我,餘勝天,要娶你的女兒張花花,願終身不負其心。”


    張平惱羞成怒,捏緊拳頭,沉聲道:“有些膽氣!那我倒要看看你有何憑持娶我的女兒?”


    話罷兩人拳拳到肉,衝打到一處,張花花勸了幾句,二人根本不聽,簡直殺紅了眼,她隻得提起衣擺,加入了戰局。


    一家人打打殺殺,頗為熱鬧。


    ————


    商園入夜。


    夜上天穹,月色如水,悠然灑在小湖邊,添了一層銀白色的光芒。


    劉子明拎上兩壺好酒,到竹葉小樓樓頂賞月。南宮少卿坐在身側,三兩酒下肚,冷峻的臉微微泛紅。


    劉子明躺在屋簷瓦片上,眸子中笑意一閃而過,哈哈笑道:“你我二人認識多年,性子全然不同,然而卻有一點相像,就是同樣酒量不佳。”


    南宮少卿不肯承認,嘴硬道:“我能比你強點。”


    劉子明不置可否。


    “今日這頓酒算是為你踐行,以後要再喝可能就要等我功成身退之後了,到時我便辭官回央州做個閑人。”


    南宮少卿麵容一紅,如畫雕刻的好看眉眼之間冷氣退了三分,平淡道:“你舍得?”


    “有何舍不得?功名利祿,榮華富貴,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這幾年來,我總是懷念著和老師在山上的快活日子,”


    南宮破天荒地敬了劉子明一碗酒,灑脫道:“也算有幾分豪氣。”


    劉子明毫不客氣,將這讚譽收下,“這是當然。”


    劉子明眉梢微挑,“噢對了,聽說北邊問劍大會將開,義妹自然要回去,你是和她一起走還是要先帶她回央州見禮?”


    劉子明疊於腦後,目光向遠處望去,不再飲酒。他覺得酒醉三分就好,喝多了就不清醒了,他珍惜現在的時光,難得的平靜。


    南宮少卿飲了口酒,輕聲道:“我們,不走了。”


    劉子明抬頭望了他一眼,疑惑道:“為何呀?”


    南宮少卿平靜視之,說道:“你好像不是很想我們留下?”


    劉子明皺眉道:“南宮,你幫我這一路所求不過是為了救義妹,如今你已完成心願,我自當放你離去,何況我要走的路,必是萬劫不複的死路,沒必要要你和義妹為我丟了性命。”


    南宮少卿冷冷道:“你真囉嗦,我不會走的。”


    劉子明苦笑一聲:“何必……”


    “你不會武,以你的行事風格,我不在,你恐怕要死一萬次。”


    劉子明哭笑不得:“我什麽行事風格?”


    “狠毒,果敢,不計代價,最重要的是你好賭,和賭鬼無異。”


    “如此你還護我?”


    南宮少卿看了劉子明一眼,認真道:“雙兒要護她的義兄,我呢,則要護我的兄弟。”


    兄弟嗎?既是兄弟,那我怎能讓你孤身赴險?


    劉子明把南宮拉到身邊,著急道:“你聽我說,問劍大會將開,義妹必要回去,有你護她,我也能安心。”


    一道靚麗的人影從古樓樓梯上款款而來,“義兄別擔心,離問劍大會還有些日子。”


    南宮迎了過去,牽起雙兒的小手,一起走向劉子明。


    “我們留下來幫你。”冷雙兒帶著甜美的笑容,溫柔道。


    劉子明笑著搖了搖頭,問道:“你們真想好了?”


    二人溫柔一眼,堅毅道:“寧蹈血死,不太平生。”


    “說得好!”


    餘大俠挾兩壺黃酒,姍姍來遲。滿臉青紫,笑意融融。


    劉子明遠遠瞧見,捧腹大笑,打趣道:“餘大哥說是去見未來丈人,這是被揍了?”


    餘大俠一步上樓頂,將酒壺隔在屋瓦之上,豪邁道:“這丈人實在是過於強悍,張花花這婆娘不好娶呀!”


    劉子明止了笑,訝異道:“這就放棄了?”


    “放棄個腿,我那老丈說了能打贏他就能娶,娘的,我現在打不過。所以我也跟你們走,去闖蕩一番,說不好等我回來就能打得他屁滾尿流~”


    打的一品嶽丈屁滾尿流,此種雄心威武,何其霸氣!


    幾人紛紛為其雄心壯誌幹碗痛飲,舉杯邀明月,年少言輕狂,哪個不是豪言壯誌,心懷天下,又有幾人願意偏安一隅,心安理得地過著平凡的一生。


    昏暗的暮藹漸漸低沉,天地在月色裏縫合一線,幽幽小湖驚起一波瀾,聾啞老頭收獲頗豐,悠然自得地將第三隻魚放入水桶,笑的平和。


    他這一生經曆太多風雨,見過太多人,而他懷念的便是年輕的自己。


    少年啊。


    一柄劍,一把刀,一腔熱血,為世人計,可渡江湖百年血雨腥風。


    一聲諾,一段情,赴湯蹈火,為天下計,可換家國千載海晏河清。


    少年永遠不老,少年永遠年輕,少年持刀劍可斬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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