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至陰至寒之氣的壓製下,花了數個時辰,趙修緣終於熬過了最為痛苦的階段。體內反噬之力漸漸平複,然後消失。睜眼之時,他發現四周已布下了一道透明禁製,能看見守在外麵的素手。觀海瀾小小的身子凝成實體正站於祭壇之上,伸手觸碰著散發陰寒之氣的白色珠子。見趙修緣看向素手,便道:“放心吧,我設下的禁製從外麵什麽都看不見。”


    “有發現什麽嗎?”趙修緣將視線轉回觀海瀾身上。據素手所言,百花宮的聖殿應該就是曆代宮主接受老祖婆婆傳承之地。百花宮功法源自逍遙宗,這點毋庸置疑。隻是,這個將仙界功法修改完善後並傳入修真界的人是誰?高階功法並不是人人都能創造出來的。那些創造出功法的人,無一不是驚才絕豔、開山立派的天才級人物。而修改功法,雖不如創造功法那般困難,卻也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除了對所需修改的功法要了若指掌外,還需自己親自修煉嚐試。一個不慎就會走火入魔。這個開創百花宮的老祖婆婆究竟是何人?


    “我看不出來。”觀海瀾小臉皺著,摸了摸白色珠子道,“但我敢肯定,這四顆珠子是用仙界的玄冰石煉製而成的。逍遙宗存放血聖孖藤的玄冰洞中,全是這種石頭。”


    “這是仙界之物?”趙修緣好奇,便想如觀海瀾那般伸手摸一摸。


    “小心!”觀海瀾見狀連忙出聲阻止,卻見趙修緣那隻手已安然無恙的摸上了玄冰珠。四顆玄冰珠頓時一亮。


    “怎麽了?”趙修緣被她一句提醒,倒是立即抽回了手。玄冰珠又頃刻間恢複了原樣。


    察覺到異樣的觀海瀾睜大眼睛:“你再摸一下試試。”


    趙修緣依言再次摸上玄冰珠,果然這四顆珠子一瞬間如夜明珠般亮了起來。幾息之後,珠子亮到極點,突然化為四道手臂粗細的瑩白光柱直射祭壇上方。上方本覆蓋著厚厚的冰霜逐漸剝落,這時,趙修緣與觀海瀾二人才發現,那裏竟繪製著一個奇妙複雜的陣法。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四道光柱恰巧射入陣法四角,仿佛注入了能量,瞬間將符文圖案激活。一道道紋理發出光芒,從陣法外圍匯聚到中間,連成一個完整的圖形。四道光柱力竭,消失,中間卻突然出現一道巨大光柱投射而下。光柱之中,隱隱浮現人影。


    趙修緣與觀海瀾二人吃驚的看著麵前發生的這一切,尤其是觀海瀾。當光柱之中人影顯出麵貌之時,她迅速向前衝了兩步又停在原地,臉上無比震驚。


    那是一個女人,樣貌極為美麗、輕塵脫俗的白衣女人。與觀海瀾有幾分相像。趙修緣轉頭看向觀海瀾,發現她小小的身子竟有些顫抖。


    “娘……?”觀海瀾小心翼翼的喊了一聲,仿佛太過大聲的話,眼前女子便會突然消失一樣。


    看來,百花宮弟子口中的老祖婆婆,就是觀海瀾的母親,逍遙宗宗主了。可是,據觀海瀾所言,逍遙宗宗主失蹤後命牌碎裂,應該已經隕落了。


    一聲呼喚,令光柱之中本閉目沉睡的女子緩緩睜開雙眼。光柱消散,獨留白衣女子。在渙散的目光漸漸凝聚在觀海瀾身上時,女子開口道:“海瀾,吾兒……你,終於來了。”


    “娘……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在秘境時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你不回仙界、不回逍遙宗?”觀海瀾情緒激動,甚至帶著一絲委屈。


    逍遙宗宗主走向觀海瀾,伸手想觸摸,卻因並非實體而直接穿過了她。最後,她隻能傷感地垂下手:“瀾兒,你應該明白,我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間了。現在的我,隻不過是數千年前附在這裏等待你出現的一縷神識罷了。”


    “為什麽?”觀海瀾有無數個問題想問出口,卻不知該先問哪個,最終隻化為了三個字。


    逍遙宗宗主卻沒有回答她,隻是目光轉向趙修緣打量道:“你便是我兒的貴人。”


    貴人?趙修緣一愣,察覺到白衣女子使用的並非疑問語調,而是肯定。這一次不是禍星而是貴人了?想著這女子是逍遙宗宗主,又是觀海瀾她娘,便行禮道:“見過宗主。”他不知仙界是怎麽稱呼前輩高人的,但既接受了血聖孖藤又修煉了逍遙訣,也算是逍遙宗之人了,想來想去還是稱對方為宗主較為合適。


    女子微微點頭,歎息一聲:“一切果真如司命碑中所寫。”


    “司命碑?!”趙修緣與觀海瀾對視一眼,吃驚不小。司命簿他們聽說過,是被黑芒星君盜走的仙界至寶,後又丟失。可這司命碑又是什麽東西?


    “究竟怎麽回事?”觀海瀾急切問到。


    “此事,說來話長。”逍遙宗宗主沉默了片刻,仿佛有千言萬語,卻又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她緩緩道:“我素來喜愛遊曆,數千年前進入一處秘境之時,無意間發現一塊石碑,名曰司命。上書能知過去現在將來、前世今生來世。仙人本已與天地同壽,跳出六道輪回,我卻因一時好奇便向石碑詢問。然後,我看到了自己的命數,看到了自己的仙劫,以及你的到來。那時你尚未出生,我也尚未遇見你的父親。仙人懷胎不易,我得知命中會有一個孩子,欣喜之情便衝淡了仙劫的陰霾,於是歡心離去。誰知,百年後你出世,當我看到你時……”


    逍遙宗宗主再次沉默,觀海瀾神情欲泣。


    “對不起,瀾兒,我不該生下你的。”逍遙宗宗主突然道。


    不該生下你。這五個字回蕩在耳邊,趙修緣發現身旁觀海瀾臉上的神情,從原本的欣喜欲泣到驚愕頹然。他能感覺到觀海瀾原本因重逢而喜悅的情緒驟然降落到穀底。被自己的親生母親說,不該生下你,無論出於何種原因,都與否定、拋棄她無異。觀海瀾沉默,卻倔強的沒有露出絲毫異樣。


    一時之間,竟是誰也未說話。


    趙修緣見狀,卻忍不住開口道:“我並不清楚前因後事,或許不該插嘴。但有些話,卻是不吐不快。這世上,沒有一個孩子會願意聽到自己的母親說,不該生下自己。宗主覺得不該生下海瀾,那麽當初就不該懷她。如今既然已經生下她,又何必在她麵前說後悔。如此殘忍的話,與直接拋棄她又有何區別!”心中徒生一股怨恨,一股他以為早已抹平的怨恨。他重重的喘息了幾口,隻覺有人拉了拉他衣袖。低頭一看,卻見觀海瀾神情頗憂地看著他。顯然,觀海瀾是感覺到了他心底深處突然躥出的那抹陰暗。


    片刻,逍遙宗宗主一聲無奈歎息,淡淡說到:“你說的對,我不該對瀾兒說這些話,哪怕有再多的緣故,作為母親的我,也不該否定他的存在。”


    經趙修緣這麽一打岔,觀海瀾超強的神經已經恢複了一大半,立時問到:“娘,這百花宮是怎麽回事?還有百花宮的功法,分明是逍遙宗功法,為何修真界的人也能修煉?”


    逍遙宗宗主道:“在你出生之後我又去了趟那處秘境,想詢問司命碑關於你的命數。隻是當我找到那時,司命碑卻被人收走了。”


    “那人是誰?”趙修緣與觀海瀾異口同聲問。


    逍遙宗宗主搖頭:“不知為何,我離開那秘境之後竟是再也記不起他的麵貌。隻知他穿了一身黑袍,修為深不可測,不是我這等玄仙能夠輕易看透的。”


    黑袍?兩人第一反應想到的便是黑芒星君。


    逍遙宗宗主又道:“我請求他讓我一觀司命碑,他並未同意。我說出緣由,他方才答應讓我觀看,卻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觀海瀾問。


    “他的條件就是取走我三千年仙元。我本就有仙劫,隻剩七千九百年仙元。所以,便同意了。”逍遙宗宗主答到。


    為一觀觀海瀾命數而心甘情願減去三千年仙元?趙修緣沉默了,突然覺得自己之前對逍遙宗宗主的質疑有些多餘。


    逍遙宗宗主望著觀海瀾,繼續道:“我看到了你的命數,知道你終有一天會來到這裏,帶著能夠幫你重鑄身體、重返仙界的貴人。所以,那時開始我便將你托付給心腹,離開逍遙宗籌謀修真界之事。娘能力不夠,無法完全衝破天道規則,所以幫不了你太多,唯有分/身偷偷下界建立這百花宮,並傳下逍遙宗功法與血聖孖藤供你驅使,以期助你一臂之力。”


    原來,百花宮竟是為觀海瀾而創。此時觀海瀾已眼眶泛紅,卻一直強忍著。


    逍遙宗宗主又看向趙修緣道:“很快我這一縷神識就會消散,時間不多。既然瀾兒選擇了你,那麽從今往後百花宮與逍遙宗之主便是你了。”一道紅光從她指尖射出,直入趙修緣眉心,隻聽她傳音道:“我已將改進之後的功法以及逍遙印所在悉數告知於你,隻望你今後能始終善待我兒。日後若可以,便為他煉製一具成人軀體。他為我、為逍遙宗千年來始終貌似幼兒,不願長大,可我知道他有多想如正常仙人那般變為成人。若是某一天,你發現他對你有所隱瞞,請不要責怪他,他並非故意。我希望,你能好好待他,將他當成親人。他也會將你當成唯一的親人。這是我,作為一個失職的母親最後的請求。”


    雖然不明白逍遙宗宗主口中所說的隱瞞是什麽,但趙修緣依然點了點頭,應承了下來。隻因,這是一個母親最後的請求。更隻因,她是觀海瀾的母親。而他如今能走到這一步,完全是因為觀海瀾的存在。


    逍遙宗宗主又看向觀海瀾,摸了摸他的臉頰,仿佛能夠觸摸到一般,目光溫柔又悲傷:“對不起,留下你一人。”不管是活著之時,還是死了之後,她始終都未在自己孩子身旁,徒留他一人獨自麵對整個逍遙宗。但是以後,會有另一個人站在他身旁,幫他,助他,照顧他。這就足夠了。


    白色身影慢慢變淡,卻麵露安然微笑。


    “娘,告訴我,是誰害了你!”觀海瀾見狀著急的大聲喊到。仙劫並非天劫,雖說命中注定,卻也不是無緣無故的死亡。


    “永遠,不要為我報仇……”隨著身影化為星塵,逍遙宗宗主的聲音也化為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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