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並不長,在最後商榷了各族組成的王庭軍的事宜之後,會議便已經結束了。


    大半的話事人離場,而留下的,仍有話要和一些人說。


    譬如——一些還心係整個撒爾諾阿的話事人。


    亞拉什看著長桌旁的同謀相繼離席,心裏滿是混亂的情緒,但他早已習慣隱藏,所以隻是閉上了雙眼,默默地坐在那裏。


    他的族裔早已無法團結成王庭,群體的牟利與他無關,正因如此,他才會被推到台前,接替了上一位魔王的席位。


    能力使得他受到青睞,也是這出色的能耐,令他越發深感無力。


    麵對先賢?


    那是他們無法以暴力推翻的存在。


    那是絕對的天災,眾群的造主,最為古老的邪魔。


    所有人都明白,先賢主意了這次戰爭的將臨,那麽毀滅必然接踵而至。


    於那位溫迪戈來說,毀滅三分之一的大地幾乎不用多少努力,他隻要想,重新令新的生命更迭當下的文明都不在話下。


    永恒大城前的那一戰,先賢也不過是用接近凡人的力量去接敵亞拉什,隻需稍許增加力量,長勝的魔王便迎來的落敗的黃昏。


    甚至可以說,亞拉什之所以還能坐在這裏,完全是先賢的憐憫應允了死亡的延期。


    ——撒爾諾阿要滅國了,希望的萌芽終將被扼殺。


    邪魔族大抵是連流浪的機會也將被剝奪,此後再無道路坦然於任何一位邪魔族的麵前。


    可能,這就是命運。


    誰叫他們出身於惡靈的詛咒,誰叫他們無論如何迭代都無法拋卻那魔鬼的本質。


    就算將邪魔術式荒廢,畸形的生理決定了他們無法模仿其他生靈那樣徹底安定——渴血的衝動、饑餓的本能、狂躁的欲望……普通生靈能夠抑製的自控,邪魔族終其一生或許都無法做到。


    可他們不是什麽崇高的聖人,他們隻是和其他生命一樣有的想要活下去,犧牲自己成全這片大地,他們做不到。


    所以,這次戰爭,將會是他們的最後一搏。


    如同螞蟻撼樹那樣不知所謂的倔強掙紮。


    ……


    食屍鬼的統領者——喰王,他來到亞拉什的身旁,低頭看向這位頹唐的魔王。


    “亞拉什,你認為一場必敗的仗,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嗎?”


    “如果您指的是這次,那麽我會回答有。倘若是寬泛的指代……”


    亞拉什緩緩睜開眼,他知道這種話不應該由一位統帥者說出口,但他必須得承認,這就是他所見所感的答案:


    “我允許戰士們逃跑,他們的生命不應當這樣結束。”


    “那麽,為何這次不行?”


    “……因為,”亞拉什頓了頓,“因為我們無路可逃。”


    ——如果連他們都逃走了,那麽後來者連去逃跑的資格都將不複存在。


    他們必須去打,去戰鬥,去邁出戰爭的鐵蹄。


    這是他們唯一能活下去的手段,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誰能保證那些眾群的子裔會真的人人銘記並踐行先賢的意誌,因為他們投降而坦誠相待?


    ……誰都不能。


    無法得到真實的內心答案,猜疑便不會停歇。


    而成熟的個體,向來會主動考慮最壞的後果。


    既然趁火打劫恃強淩弱並非不可能之事,那麽他們怎能奢求自己的軟弱放心呈上——


    這是必然的悲哀。


    哪怕違背道德,那也是迫不得已。


    懺悔、批判……那些是活著的人才能去做的事情。


    “那麽,亞拉什……當撒爾諾阿的戰線徹底淪亡,你又要如何麵對那些戰後再次流亡的族民?”


    “死者不會說話,格雷昂先生。”亞拉什抬起頭,那雙眼睛裏充滿了決絕,“那時,我看不到撒爾諾阿的結局,也無法做任何事情。”


    他早已給自己定好了結局——直至戰死,絕不逃避。


    戰爭勝利,他便禪位給下一任魔王。


    戰爭失敗,他便與無數的英靈一同葬於沙場。


    無數人留足了退路,安排好了身後事,而他,孤苦伶仃,唯一支撐他的,也隻剩下對這片國度的眷戀。


    沒有故鄉的異族隻能靠暴力才得到了家園,尋求和平的怪物們亮出了獠牙才能抱團取暖——


    生於底層的亞拉什,比任何身處高處的人要更加清楚這些道理。


    “所以,我能準備的,也就隻有練兵,然後安排戰敗後保全撒爾諾阿民眾的去向。再往後的,我無法去考慮。”


    這位狼人起身,向著麵前的提拔者行禮,然後引著左右兩位培養人離去。


    他幾乎沒有自己的訴求,或者說他的訴求便是撒爾諾阿最廣大的聲音。


    布條纏繞成如木乃伊的食屍鬼君王目送著這位他親自正式加冕的勇者走向走廊的黑暗,而後歎出一口氣:


    “我們都走在一條不歸路上。”


    “這條路上,隻有苦難、傷痛、絕望。”


    “但,為了生存,一切都是必要的犧牲。”


    喰王麾下,整個食屍鬼王庭,九成九都是同意戰爭的“好戰者”。


    因為食屍鬼的食腐性注定了他們無法被尋常的生物社會所包容,而他們腐朽的生理構造也決定了相處是一種煎熬的事情。


    埃土生產出作物,他們並不能立即進食,必須將之催化、腐化,經過漫長的處理才能成為食屍鬼能夠進食的食物。


    要麽,就得從生物身上直接剝奪血肉,用最新鮮的部分刺激感官,這樣才能短暫激發另類的消化係統,以此達到進食的效果。


    這種殘忍和別扭,就算是其他邪魔族都難以親近。


    唯有戰爭,才能讓食屍鬼的族裔得到一場又一場盛宴,得以飽腹。


    而死亡,對於食屍鬼而言,同樣是將自己反哺回自然與同胞的行為。


    ——他們生來是要踏足死亡邊緣的。


    而其他人呢?


    喰王回首,那些各個不同族裔的王庭話事人各自都有考量,但毫無疑問,他們都明白,無論是誰想要和平,都無法通過妥協得到。


    殷紅王庭要生者的血液,磐石王庭所在之處必帶去荒蕪,霜痕王庭永遠在饑餓的詛咒下無法滿足……大家都是怪物,想要活下去,除了僭越“惡”的底線,又有什麽辦法?


    沒有。


    這場悲劇隻有兩種狀態——


    痛苦著延續,或是慘痛地迎來結局。


    就算是先賢也無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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