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過後。


    以這副身軀長途跋涉,先賢抵達了煌的邊界。


    曾經,在煌二世還在位的時候,他曾入朝“為官”,實際上連皇帝都得對之和顏悅色,好生相待。


    藺傅這一身份,更像是一個態度,設立不受官僚體係管轄。


    後來是因為發現入朝太久,反而大地的聲音天高路遠,來到朝中隻剩些無足輕重的好話,所以他選擇留下朝服,重新到眾群的子裔之間行走。


    ……那時候,以怪物的身軀穿衣服還挺別扭。


    一想到過去,溫迪戈才有些覺得,歲月確實挺磨人,無數的苦難加在一起,麻木感反倒令他不再敏感,難以再喜怒哀樂,過往的偉業不足以使笑容浮現,人身之時的經曆不足以哭泣憤懣,就好像成了“記憶”,僅僅是知道“曾發生過”,卻再也感覺不到任何感觸。


    “唉……”


    他歎息著,循著記憶,往煌的朝廷皇宮的方向前行。


    如今的煌是何種模樣,他一無所知。


    因此他要麵對的還有不止新麵貌的煌國子民。


    ……以邪魔的身份。


    包裹身軀的披風更加破舊,原本就像是麻布,現在看上去更像了。


    放眼現代,也確實有些衣不蔽體。


    不過全身都是漆黑的毛發,遮蓋住了所有的體表,勉強湊合一萬多年了,在意這也沒啥用。


    主要是沒法掩飾邪魔的特征,注定會引來爭端。


    小國都那樣抵觸邪魔族,那麽大國呢?


    更別提這副“血統純正”的溫迪戈身軀,沒讓當地的衙門出動都算當地民風淳樸。


    ……


    踏入邊界,翻過山嶺,以險地來到煌的國境以內。


    一座村鎮坐落於此,在山腳之下,這裏的出入都隻有一條路,占地也不是很大,不過還算清淨。


    盡管村子的房屋不是非常多,但周圍有不少梯田。


    曾經他以先賢的身份給予了萬全書,本意是讓眾群的後裔都能用來好好生活,卻不曾想會成為戰爭的科技參考。


    田地上拉犁的還是活物,不是牛馬野獸,而是人。


    以大國之間的技術不會相差太大的理論來看,倘若以這種情況生產作物,怕是後勤都沒等到運往戰線就吃幹淨了,生產效率根本不夠讓煌充當這片大地上的大國。


    如果用不那麽陰謀論的想法去看,也許隻是相距甚遠,所以科技技術還沒普及過來,畢竟太偏僻的地方實在難以及時顧及。


    但願,他們確實沒有偏離道路太遠。


    從陡峭的崖壁上徑直下落,溫迪戈壓低動靜,走入鎮中。


    安靜,或者說清冷。


    這裏的霧氣很單純,並沒有任何對於身軀的影響,應該不是灰霧。


    空氣有點涼,還沾點潮濕的石頭味,估計前不久還下過了雨。


    這樣的話,也就能解釋為什麽路上沒什麽多少人煙,地麵也有濕潤的痕跡。


    一家酒肆開著門,門口插著旗幟,上麵是一個“酒”字。


    如今想來,這片大地最初的語言和文字還是他這位先賢教授,最初書同文、語同言,結果戰爭還是不能避免。


    那些曾在校內校外大放厥詞,咬定全世界說一種話就不可能戰亂的人如果看見,說不定被打臉的時候會表現出很可笑的氣急敗壞吧。


    可惜他們的時空早已不再,而且也沒法活個千年、萬年,見不到這一漫長的曆史演變。


    “……”


    他想到作為人的過去的一瞬,那種虛無的感覺又在試圖掙脫。


    先賢的前身也是活物,也是生命,有著自我的意誌和本能,自然會因為種種過往一時駐足。


    身為人的仇恨並未報完,因為有的人擅自提前死去。


    而他來到古老的往昔年代,又沒有多少牽絆,隻有那些需要有誰去堅守的信念、理想……


    換個視角來看,這或許就是這個人擅自下殺手的懲罰,在徹底死去之前用苦難和煎熬令他贖罪。


    但這種想法本身也是無意義的。


    自然沒有報應,也沒有法律,更沒有什麽正義,就連輪回都是幻想出來的一廂情願。


    換句話說,生物誕生下來除了活著的本能以外,其實都無所謂,一切的意義都是後天所賦予的。


    因此有人決定創造價值,有的人剝削他人供需欲望,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活法給予自身活下去的理由,為自己的未來賦予能夠被自己認同的“意義”。


    先賢,或者說萬翟、奧格頓溫、沙阿帕爾、藺傅……這些都是過往的身份,也象征著那些曆史之中或有或無的痕跡,但轉頭看去,都被曆史的車輪碾碎成隨風散去的粉塵。


    他賜予大地眾生以生命,教導他們智慧,賦予他們和後代無數個輝煌的理念與希望。


    於是鑄成了如今的模樣。


    而他,什麽也沒留給自己。


    將踐行希望的道路代替欲望,也終究有著極限。


    其他人看的小說裏的主人翁幾萬年甚至數千上萬年都始終如一,成就什麽帝位、大神的結果,在他看來,自己連沾邊都達不到,說不定自己就不是主角,這一切都是意外……


    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彷徨直到肩膀被一個人拍了拍。


    “朋友,外麵這麽冷,何不進來坐坐……”


    一位羊角的霍米涅諾威,身上的獸類特征還有不少並未褪去,麵部還保留著羊類的骨骼結構,有點類似於福瑞,不過手掌確實是人的。


    他從酒肆裏出來,身上穿的比屋內的幾位來回走動的都要華貴,應該是老板。


    “在下覺得與閣下有緣,請閣下一杯茶水,坐下閑聊,可否?”


    刹那間,溫迪戈從這個人的眼睛裏看見了一絲狡猾。


    ……那是圓滑處事多年才可能積累下來的眼神,藏鋒其中,深諳做人做事的道理,八麵玲瓏可謂一個順道,然而第一次見麵最會給人一種熱情好客的印象。


    他敢直接與一位邪魔模樣的異族這樣開口,已經多少驗證了腦海裏的經驗並未出錯。


    對方是為了什麽?


    溫迪戈看透對方的所想,卻發現都近似文言文一樣極為省略,顯然思考的模式就異於常人。


    按照那種信息密度,可以說是智多近妖,一般人頂多是幾條涓涓細流,而眼前之人的內心好似密集的河道網。


    如此心思,隻是一個酒肆老板?


    思考片刻過後,溫迪戈點頭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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