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頭遍,周顯亮把馬車趕到家門口,周玉聽見鞭聲急忙開門,李明珍用毛巾被包住大壯上了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嬸嬸從屋裏追出來:“把這個包帶上,這裏有酸棗麵,路上餓了填口吃。”


    又跑到李明珍跟前,隔著毛巾被摸摸大壯,大壯已退燒了,正在安靜地熟睡。


    “明珍呐,辦好你爹的後事要立馬回來,嬸在家一天聽不到大壯的哭叫,白天心裏就空拉拉的,晚上合不上眼。嬸想你們娘倆呀!……”說罷,嬸嬸抄起衣角抹抹眼睛,擺擺手說:“走吧。”


    周顯亮一聽老伴下達了“命令”,甩了個鞭花,一聲“駕”,駕轅馬拱著脖子向前衝。出了皇台公社,馬車一路下坡,越跑越快。進了順城城區時,環衛工已扛起掃帚下班了。趕到火車站,買票的旅客已排成長串。


    周玉跳下馬車,去售票處排隊買票。大壯還在毛巾被裏睡覺。周玉買完票時,離火車進站還有半個小時,周玉對李明珍說:“一路看好錢、票,注意安全,看好大壯。我不能送你們娘倆上火車了,我要回校開會呢。”周玉跳上馬車走了。檢票口開始放行。


    李明珍右手抱著大壯左肩背著包進了火車站。馬上在站台售貨亭前排隊,憑當日當次火車票買了兩個不要糧票的大燒餅,心裏很高興。因為這兩個大燒餅再加上自己在家蒸熟的紅薯,這一路娘倆的吃喝就夠了。


    上了火車大壯還在睡覺。快到下一站時火車頭“哞”一聲把大壯驚醒了。他睜著兩隻大眼向外看,擺著小手哇哇呀呀地叫,叫累了,就要吃東西,李明珍掰塊燒餅讓他啃。吃完了燒餅又一頭紮進媽媽懷裏,叼住媽媽的乳頭大口地嘬。李明珍一夜沒合眼,火車咣當咣當聲就如同催眠曲,催得她昏昏欲睡。上下眼皮一合就睡了一覺。她夢見媽媽,媽媽從兜裏掏出花生米,一粒一粒遞給她吃。又夢見爸爸,爸爸坐在羅圈椅上抱著她,給她講故事。還夢見爸爸教她和妹妹彈鋼琴,。。。。。。突然,李明珍被大壯嘬疼奶頭疼醒了。過去的往事又如煙雲一樣在眼前閃過:兄妹三人自小在英國人開辦的教會學校上學,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在李明珍心目中,爸爸媽媽永遠是慈祥而偉大的兩位老人。哥哥十六歲考上了國民黨的士官學校,畢業後就在國民黨軍中服役。去台灣前夕,父親和哥哥大吵一架,李明珍第一次看到父親那張激怒的麵孔。後來哥哥不辭而別,父親把那架鋼琴砸爛了。那年秋,李明珍考進北洋大學機械製造專業,立誌當一名機械工程師。一九五零年秋,投筆從戎應招參加誌願軍。母親尋死覓活不同意,一怕荒廢了學業,二怕槍炮不長眼,。。。。。。父親心雄大度,他說:“翻譯也是戰鬥。時下,懂外語的人不多,精通英語的更少,咱們明珍自小會英語。常言說,好鋼用在刀刃上!現在正是用武之時。再者說,國家有難,匹夫有責,有什麽理由不讓明珍去呢?”


    李明珍和戰友跨過鴨綠江,在鴨綠江南岸一個群山環抱的小村莊參加戰俘營管理工作。(.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這裏不是兵戎相見、炮火連天的戰場,是用革命激情和語言交流的戰場。通過語言交流溝通雙方思想、意願,從而爭取他們、戰勝他們。在朝鮮工作戰鬥了三年,李明珍在這裏經受了風和雨、血和火的嚴酷考驗。


    一九五三年,誌願軍戰俘營圓滿完成了曆史使命陸續歸國。英譯人員歸國後大部安排了適當的工作。隻有李明珍的工作暫時無法著落。這時,總參將從回國的部隊中調選一批人員進大學深造。培養一批俄語翻譯人才,這是當時最時髦的語種。……火車又一次刹車。大壯已從她懷中爬上了座位中間的小台桌,李明珍嚇了一跳。大壯在小台桌上,用手指點著窗外咿咿呀呀地亂叫。李明珍想把他抱過來,他卻跳起了高高,跳完又咯咯大笑。這一鬧,逗得鄰座的旅客們哈哈大笑。旅客說,在她昏睡時,大壯就一直坐在小桌上,和不認識人哼哈說話。當然,誰也聽不懂他說什麽。開始害怕他摔下來,誰知他根本就不往桌下爬。大夥都說這孩子雖不會說話,但卻是啞巴吃餃子——心裏有數,聰明著呢!李明珍聽別人誇大壯,心裏甜甜蜜蜜。


    普快下午正點到達天津車站。李明珍走出車站,家鄉的春風撲麵而來。遍地都是天津腔,令她感到無比親切。李明珍家已從原來的獨院搬到八裏台附近。出了火車站,還要趕到去八裏台的公共汽車。她想:“幾年沒回家了,妹妹也不知我今天來。我也沒什麽可帶的,買點什麽給妹妹呢?買穿的,憑票!買使用的,還是憑票!對,買點吃的才是正宗。”想罷,從兜裏掏出二斤糧票。聽說花六兩糧票、六塊錢就能買一斤點心。於是,花一斤二兩糧票,十二塊錢買了一斤桃酥,一斤酥皮脆。提著點心,背上包,抱著大壯走出店門。剛剛走出幾丈遠,大壯吭吭哧哧地叫喚,李明珍知道大壯要撒尿。放下包包,擱下點心,架起大壯,大壯嘩嘩撒了一泡。尿完了,李明珍抱起大壯,去提兩包點心。誰知兩包點心,隻剩一包了。定睛一看,一個蓬頭垢麵、搖搖晃晃的精瘦漢子,正撕著點心包狼吞虎咽。李明珍抱起大壯去追那漢子,那漢子卻向點心上呸呸呸吐唾沫。李明珍一看這點心是不能要了,回身再去提那包,包也不見了。隻剩下那包點心。李明珍眼前一黑,不由癱坐在地上。包裏還有八十多塊錢、糧票、大壯換洗的小衣服和吃的東西。這八十多塊錢丟了,如天塌下來一般。


    自打李明珍抱著大壯、提著點心走出食品店,就引起一老一少兩個人注意。而後來發生的一切,二人看得清清楚楚。當那個搶點心吃的黃皮漢子正在狼吞虎咽時,老者一看,沒理他。後來那個小青年提走了包,老者就對身旁一個青年說:“快追回來,不可下死手哇!”


    青年人應答一聲,飛也似地跑上前,一個“蒼鷹展翅”,躥到搶包小青年的麵前。小青年“媽呀”一聲癱坐在地上。青年走上前,輕輕提起偷包的青年說:“走,把提包還給人家!”


    偷包的小青年嚇得渾身打哆嗦。偷包的小夥隻有十六七歲,穿著破衣爛襪,腳上那雙鞋早已前頂後裂。被拉到李明珍麵前說:“大姨,我太餓了,我看見包裏有吃食,所以趁機就偷了你的包,我錯了。。。。。。”


    李明珍看了看小青年,說:“那包裏有吃的,可還有別的東西,你要真拿走我的包,那不吭了我嗎?。。。。。。好吧,你把包還給我,我把吃的送給你!”


    小夥子點頭如同雞吃米,說:“謝謝大姨,謝謝大姨。”


    他拿著李明珍給他的紅薯大口大口地吞吃,一下子噎得他喘不過氣來。一邊吃一邊說:“真好吃,太好吃了,這白薯就象栗子仁,幹、甜,我、我從來沒吃過這樣的好白薯!”


    老者走過來說:“小夥子,你應該謝謝人家,這是人家一天的口糧啊!”


    小青年吃了兩塊白薯,有了力氣,說:“我可不是想偷你包,隻因為我太餓了!大姨您是好心人,我給您鞠躬了。”


    李明珍擺擺手說:“好了好了,可別謝了。我應該謝謝剛才幫我的那個小夥子!”一轉身,見那老者。


    老者看了一眼李明珍懷中的孩子,又一把拉住拿包的小青年說:“小夥子,我知道你肚子餓,那也不要拿人家東西。我這裏給你五塊錢,三斤糧票,快回家去吧!”


    小夥子拿著錢和糧票,跪在地上說:“我今天可碰上恩人了,我幹了壞事,沒把我交派出所,還給我吃的、花的,太謝謝你們了。”


    老者拉起小夥子說:“快回家吧,家裏人正惦記你呢!”


    小夥子一步一回頭抹著眼淚走了。


    李明珍眼見自己的包包失而複得,對這一老一少萬分感謝。


    她說:“今日事多虧二位相助,謝謝二位!”


    那老者說:“舉手之勞,不成謝意!隻是今日能見施主,也是我們前世有緣!”


    李明珍心中不悅,說:“感謝二位相助,無法涉及其它!”


    老者上前打個問訊道:“施主不要誤解!”


    李明珍這才認真打量二人。這一老一少可不一般。那老者年約五旬,個頭不高,不胖不瘦,身板挺直,行動利索,兩眼發著亮光,炯炯有神。那少者年不過二十,長得濃眉大眼,皮膚白皙。二人頭戴無沿氈帽,上身穿毛蘭土布對襟襻扣夾襖,下身穿土布青色薄棉褲,紮藍色緊腿幫帶,腳穿白布襪、雙鼻梁灑鞋。李明珍一看,這二人有功夫,而且是和尚。便說:“二位師傅,肯助人為樂,還有什麽要求麽?”


    老者說:“我二人乃是忠君山“景雲寺”出家僧人,隻因奉師命尋找一周姓小兒......,如施主方便,可取僻靜處一談。”


    李明珍膽大、心細。心想,這老和尚怎麽知道大壯姓周?兩位和尚想幹什麽?咱還是聽聽,到哪裏也不用怕,說:“願聽師傅教誨,但隨師傅指定地點。”


    老和尚用手一指,說:“過了這條街,去那邊胡同口怎樣?”


    李明珍抱著大壯,小和尚拎著包,老和尚提著那一斤點心,來到胡同口。


    老和尚說:“施主不要誤解,隻是對你懷中小兒有緣分。”


    李明珍說:“咱們是素昩平生,從不相識,和這孩子有什麽緣分?難道想收我這孩子去當和尚?”


    老和尚說:“人世複雜,內外關聯,恐難一時清楚。前日我師尊托我一夢,指夢中小兒身體有恙,......隻有相救,才能躲過一劫!”


    李明珍說:“人吃五穀雜糧,那家小兒不得病?難道都得去當和尚?”


    老和尚說:“常言道,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識。隻有你家小兒才有緣分,但請施主放心,你家小兒決不會當和尚,而要當俗家弟子。”


    李明珍從小讀古文詩書,知道俗家弟子的稱謂。


    李明珍說:“說我家小兒有恙,我正想知道有嘛恙?”


    老和尚口念“阿彌陀佛”說:“小施主自打呱呱墜地之時,他就有內在病疾。在施主懷胎之時,也正是施主受難之日,你內在精氣不足,自然影響小兒發育。當時施主血氣傷身,必然殃及小兒。這小兒不滿足歲,但與同齡小兒相比,身材瘦小,多病多難,三天發燒,兩天吃藥,仍不知病因。其實很簡單,隻因施主受難,殃及小兒,後施主奶水不足,小兒無法吸吮母體乳汁,致使體無抗病之力,高燒、腹瀉,反複發作。常此下去,必傷及五髒六腑。。。。。。釀成後果,不堪設想。”


    李明珍心生奇怪,這老和尚如何能算命?又能診醫?而且說得頭頭是道,句句在理?


    李明珍說:“師傅說得對,但事已至此,還有無挽救之法呢?”


    老和尚雙手合一,道:“惟有將小兒由本僧撫養,一可徹底治愈小兒病疾,二可教他學文習武,終成人才!”李明珍說:“說一千道一萬,還是想讓我兒當和尚?”


    老和尚說:“施主莫急,聽老僧細說,今年二月二十日夜,老僧坐禪,在昏夢中見到師尊。師尊托囑,命我去津衛接一小兒。在夢中師尊念了幾句詩白,至今我還悠然記憶,我背給你聽:‘剛烈才女文辭銳,話真語切被發配。懷兒傷身變拖累,周姓小兒不足歲。缺食少藥身遭罪,小兒上山入寺內。傳功授業喜成對,二十八年再相會’。”


    老和尚念罷詩白,問李明珍:“請問施主,可聽明含義?”


    李明珍說:“師傅所念詩白,我已聽明白。隻有一處不清楚。二十八年後再相會所指何意?”


    老和尚笑眯眯地說:“這就是說,小兒做俗家弟子,三十虛歲時,讓他去認祖歸宗。”


    李明珍一直在琢磨老和尚所誦詩白,在這八句裏,既有預測,也有實情。眼前這位老和尚慈眉善目,不像是騙人的和尚,一定是武功蓋世、人品極佳的老方丈。大壯如跟這老和尚去,一定能學文習武,長成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才。李明珍從內心打消了顧慮,但有些事還要細琢磨、細探究竟。


    李明珍問道:“老師傅方才所念詩白,我認為所述符合事實,但不知師傅如何得知?”


    老和尚口念阿彌陀佛,說:“我師尊佛法無邊。所言、所斷、所測準確無誤。上誦詩白,即我師尊所言。師尊遠在五台。可透身說法,對麵測吉凶,百言百中。”


    老和尚所說師尊便是五台山善仁大師。


    李明珍說:“我兒上山學文習武,二十八年肯定能回到我身邊?”


    老和尚說:“出家人不打狂語。二十八年後,交給你一個精壯小夥子就是!”


    李明珍聽了心裏高興,但還是不放心。


    老和尚看出李明珍的心事,便說:“施主盡管放心。我忠君山‘景雲寺’四周群山。山地、坡地合百餘畝,這是我寺建寺以來自有田畝。我寺有僧人二十二名,一天中一個時辰耕田勞作、兩個時辰打坐誦經,另有兩個時辰學文習武。每年春種秋收,一年收獲足夠本寺三年生活。另有菓木售賣,所賺足夠花銷。所以,本寺僧人從不外出化緣。請施主放心,小兒入寺生活給養足夠,添丁增口,隻是一樁小事。”


    李明珍聽後,把一顆懸著的心放進肚裏。老和尚低頭垂眉說:“眼下施主又快添喜,此兒在你手恐又遭苦難,希望施主盡快痛下決斷。。。。。。”


    李明珍聽了,又是一驚,連自己有身孕都知道。此時,李明珍連自己也認為應該現在就把大壯交給他。可又一想,此事不可大意,還是得穩一穩,便說:“看來師傅非要領走我的兒子?”


    老和尚說:“老僧不便細說,你家庭有變故就在當前,所以這小兒我必須領走!”


    老和尚說話從來是暗語不明說,讓你細品味。聽說家庭有變故,明珍心裏一緊,能有什麽變故呢?想了想,也想不出所以然來。


    莫非老和尚為要大壯設的圈套?便說:“你說這話是逼我把兒子交給你?”


    老和尚一笑說:“出家人不會做損人事。遇事你要靜心就行了。要不要把小兒交給我,我說了不算,天說才認可。”


    李明珍聽罷,一咬牙,一跺腳,說:“好,我認可了。我倒要看看,您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我就把孩子交給你——但是今天不能辦!”


    老和尚笑著說:“不急不急,等施主處理完你家父之事後,再商議不遲。”


    李明珍心裏又是一驚。心想,遇到神仙了,這老和尚把我們家的事都算到了。


    李明珍心急,就問道:“師傅您如何知道我這次回家處理父事?”


    老和尚慢條斯理地說:“施主臉上眉宇間,都寫得明明白白,老僧如何不知?急,則眉顯;喪,則目凶。信則有,細則清,。。。。。。”


    李明珍說:“奇怪了,別人怎麽看不出來呢?”


    老和尚說:“凡夫沒學經,來去看人空。望施主快回家吧!”


    看看天色將晚,李明珍急忙和兩位和尚告別。師徒二人送李明珍上了公共汽車後約定,兩天後,還在這裏相會。這一老一少兩個和尚就是呂方和他的小徒印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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