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頭是個醫師,雩螭十六歲那年,小老頭就開始出診,說是出診,其實也算不上。


    小老頭是魔族,從剛一開始,雩螭就知道,小老頭提著一張幡,免費診病,可沒什麽人來找他醫治。


    就算有,也會被人立馬拉走。


    因為小老頭是魔族,他們不會相信魔族。


    他們的主要收入來源是小老頭采來的草藥,處理好,曬幹,然後拿到鎮上去賣掉。


    但是藥店給小老頭的價格比給別人的更低。


    雩螭皺眉,小老頭卻說自己不在意。


    他活的一直都很樂觀,樂觀到雩螭根本理解不了。


    在山上找一天的草藥,拿回家處理好,晾幹,這一番功夫下來,也不過二兩銀子。


    這是第一次,雩螭對於銀錢有了概念。


    曾經他在瓊玉樓時,一單任務瓊玉樓賺的銀子五十萬兩起步,他也能拿到不少。


    可他身上沒有銀子,不能幫小老頭減輕一丁點的負擔。


    最後他想把淵劫當掉,淵劫在名劍排行榜榜上有名,應該能值不少銀子。


    他趁著夜色悄悄跑出去的時候被小老頭抓了個正著,小老頭手虛握著拳頭,一下下往他腦袋上招呼。


    “老頭子還沒廢,用不著你個小娃娃賺錢養我!”


    雩螭疼得“哎喲”不斷,被小老頭一路揍著飛奔回了房間,將小老頭關在外麵,自己的腦袋這才逃過了一劫。


    他背靠著門,拿著淵劫,手指撫過淵劫的劍身,說了句。


    “對不起。”


    對不起淵劫,也對不起小老頭。


    真要論起來,淵劫算是遺物,是父母留給他的遺物,也是陌雪劍莊曾經存在過的證明。


    小老頭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想了想,將房門從外麵給鎖了,這才離開回去了自己的房間。


    他看見過雩螭抱著那把劍擦拭走神的模樣,想必那把劍對於他來說意義不一般,他不會同意雩螭把劍當掉的。


    在經曆過數次被人拒之門外的事情後,雩螭的興致明顯變得不太高,他不明白。


    不明白為什麽明知會被拒絕,小老頭還要去上門自鑒。


    也不明白為什麽那些人家中有人重病,麵前就站著一位醫術頂好的醫師,卻因為他是異族就要把他拒之門外。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好像是鐫刻進了他們的腦子裏一樣,讓雩螭感到費解。


    他認為沒必要分的那麽清楚,人也好,魔也罷,隻要能治好折磨人病疼,那不都是好醫師嗎?


    直到有一次,在一個暴雨傾盆的傍晚,小老頭被人推的跌坐在地。


    那家人守門的小廝衝著小老頭啐了一把口水,雩螭撐著傘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他手裏還抱著另一把傘,那是小老頭的。


    大雨落下,小老頭渾身都濕透了,雩螭腳步慢了下來,沉默的走到小老頭身邊,將傘舉在了小老頭的頭頂。


    他自己的身上卻被大雨打濕了,小老頭抬頭看他的時候,他的頭發已經濕透了,他低垂著腦袋,滴水的發絲垂落,遮了他的大半張臉。


    小老頭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看見雩螭緊抿的薄唇。


    “為什麽?”


    雩螭問他,小老頭沒明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一直都在被拒絕,卻還要一直堅持。”


    “因為我想救人,隻要堅持了,總有人會讓我醫治的。”


    “可沒有人願意過。”


    “小雩,你不就願意了嗎?”


    小老頭的話讓雩螭一頓。


    對啊,他願意了,是他給小老頭帶來了一份希望。


    “他們為什麽不讓你醫治?”


    小老頭沉默,雩螭盯著小老頭,伸手將他拉了起來。


    半晌,小老頭才說。


    “因為我跟他們有些不太一樣。”


    小老頭並不知曉雩螭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他一直以為雩螭隻是把他當了個普通的小老頭。


    他其實心裏也怕,怕雩螭知道之後,會像其他人那樣嫌棄他,厭惡他。


    小老頭的回答有些含糊不清,雩螭猜到了他在擔憂些什麽,撐開了另一把傘,遞給了小老頭。


    “走吧,回家了。”


    他們身上都濕透了,這傘打與不打其實已經沒什麽差別了。


    一路上他們都很沉默,直到進了山穀小路,雩螭跟在小老頭身後,踩著地上泥濘的路,急雨打在油紙傘上發出聲響。


    雩螭瞧著小老頭的背影,突然說。


    “我跟你學醫吧。”


    小老頭沒有回頭,從前麵傳來的聲音染著幾分笑意。


    “好啊,你那小腦袋瓜聰明,我瞧著你是個學醫的好苗子。”


    雩螭反駁。


    “有人說被敲腦袋會變笨的。”


    “你可沒變笨,我瞅著你的機靈勁兒足足的。”


    “你以後別敲我的腦袋了。”


    “那我可要拿擀麵杖抽你屁股了。”


    “屁股也不行。”


    ……


    其實小老頭已經追不上雩螭了,隻要雩螭想,小老頭是連他的衣角也沾不到的。


    望著小老頭已經走進了山穀的背影,雩螭佇立在原地,對著他突然叫了一聲。


    “師父。”


    這一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落進了雨幕中,被繁雜的雨聲衝的稀碎,小老頭似乎沒聽清。


    “什麽?”


    雩螭閉眸,執著傘快走兩步,掠過了小老頭身邊。


    “沒什麽,我說今晚喝鯽魚豆腐湯。”


    這次換小老頭盯著他的背影,眼神裏有些笑意,他其實聽見了,多問那一句,是想聽雩螭再叫一聲。


    但是年輕人好麵子,不願意再叫第二聲。


    雩螭十六歲開始學醫,他的確如小老頭所說,很聰明,在學醫這一途上,他的天賦也很高。


    從識別各種藥草,熟知它們的藥性和作用,記下所有人體穴位……


    小老頭不得不承認,雩螭是個天才。


    ……


    “你紮歪了!”


    小老頭麵部表情抽搐,手腳有些扭曲,雩螭站在他身後,手裏還捏著一根銀針。


    他旁邊跨了一步,站在了小老頭麵前,勾起了唇角。


    “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有意的?”


    雩螭擺手。


    “怎麽可能呢?”


    “你幸災樂禍的表情比你的嘴巴更誠實。”


    “或許?”


    小老頭沒受什麽罪,那一針紮歪了,雩螭用了兩針又給他紮回來了。


    小老頭揉著自己的臉,瞥了雩螭一眼。


    “以後你紮你自己!”


    他是不願意再給雩螭紮了。


    打打鬧鬧的又過了兩年,小老頭給雩螭過了生辰。


    那時候的雩螭五官褪去了稚嫩,變成了個長的特別精致的少年,那一雙漂亮的狐狸眼裏似乎藏著狡黠。


    他身上的那些疤痕也全部都好了,小老頭把他養的很好,他的醫術也變得越來越好。


    那時候的雩螭愛漂亮,開始用朱砂勾勒眼尾,有時候穿得妖裏妖氣的,但因為長得好看,所以怎麽穿都好看。


    小老頭說過他不像話,雩螭卻說這樣穿好看。


    他試過很多顏色的衣服,黃色,藍色,紫色,綠色……


    到頭來還是覺得紅色最合適,跟他眼睛的顏色很搭配。


    他融合了魔血,小老頭不是沒給他想過辦法,但是融合時間有些久了,成了他身體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所以就隻能這樣了。


    雩螭跟著小老頭學醫,學著做一個人,從十五歲,到十六歲,到十八歲,再到二十五歲。


    十年時間,安逸寧靜的生活,使得他都快忘記了,自己曾經是個殺手。


    直到有一天,他問小老頭。


    “如果有一天,我有能力了,還找到了殺害我全家的凶手,你覺得,我該去報仇嗎?”


    小老頭問他。


    “那你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嗎?”


    雩螭抿唇。


    “或許能?”


    “我沒辦法勸你放下仇恨,血海深仇是磨滅不了的,你可以去報仇,但我希望你能優先保證自己的安全。”


    “小雩,不要去做一件自己沒有絕對把握,甚至還會威脅到自己生命的事情,生命是美好的。”


    雩螭在小老頭的話語聲中低了頭,瓊玉樓的經曆從他的記憶深處湧現了出來。


    可他以前真的很糟糕,殺人無數,手上沾著許多血腥。


    “是嗎?”


    “是的,往前看小雩,不要把自己困在過去,以前的苦都是為以後的甜做鋪墊,你要相信,茫茫人海中,總會有一個人是為你而來的,他會帶著你所期盼的所有安寧和美好,來到你的麵前。”


    “他是誰?”


    “反正不是我。”


    小老頭的手裏拎著魚竿,收拾了魚簍,太陽已經下山,他們該回去做晚飯了。


    “我怎麽找到那個人?”


    “不用找,他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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