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惜念出了村子就一路向北,在一條小河邊看見了等在那裏的薑肆。


    薑肆迅速到了她的身邊,向她伸出了手,薑惜念盯著薑肆的臉,眉眼柔和了下來,將手搭在了薑肆的手腕上。


    “回家吧,阿肆。”


    “是,小姐。”


    薑肆為薑惜念開路,在黑夜中一路向前。


    雪停了。


    現在天上沒有月亮,他們不敢點火把,隻能憑著本能往那一個方向前進。


    薑肆的耳朵動了動,他聽見了人聲。


    那些村民遠比他們更熟悉這個迷陣。


    他們被圍住時,薑惜念並不覺得意外,因為來的人沒有上一次多,雩螭和骨玨沒有跟上,他們在給自己斷後。


    今夜,她必須走。


    “阿肆,一個不留。”


    村民舉著的火把照亮了四周,跳動的火焰映照進了薑惜念的眸子,她還拿著那把斷劍。


    雩螭的藥屏蔽了她的痛覺,這是好事也是壞事,但她並不清楚藥效能持續多久。


    她的動作很果決,手起劍落,她薑惜念從來就不是什麽嬌滴滴的,需要保護的脆弱金絲雀,她的父親是將軍,她的兄長也是將軍。


    她自認自己做不了將軍,可她是堅韌的,自由的。


    斬破牢籠,飛向天空。


    她就是死也不會認命,也不要屈服。


    她薑惜念,不是能任人買賣擺布的物件!


    鮮血染紅了她的衣擺,她抬眸,在人群中看見了跟著人群追出來的老嫗,那個成天對她打罵的老嫗。


    老嫗本來是怕了雩螭和骨玨才悄悄跟著一些人來追薑惜念的。


    可薑惜念此時此刻站在她的麵前,宛如一個嗜血的惡鬼,渾身散發著血的氣味。


    “你該後悔的,在我幾次三番逃跑之後沒有讓你兒子打死我,有句話你說得對,這世道本就不公……”


    她的眸子緊盯著老嫗,老嫗手邊落了個火把,她撿起來扔向了薑惜念的臉。


    薑惜念嗤笑一聲,隨手用斷劍將火把挑飛到一邊,劍鋒一轉重新落到了老嫗麵前。


    “風水輪流轉,現在,該我了……”


    薑惜念轉了身,身後的老嫗在她抬腳離開時倒在了地上,沒了呼吸。


    薑肆收劍,單膝跪在了薑惜念的腳邊。


    “小姐,都解決了。”


    “那就走吧,該回去了。”


    她下意識抬手要去抓薑肆的手腕,可她的手卻從薑肆的手上徑直穿了過去,很冷。


    “阿肆?”


    薑肆重新遞上自己的手,四周的火光影影綽綽,薑惜念有些看不真切,薑肆的臉有些模糊了。


    她沒有再搭上薑肆的手,而是深深的看了一眼薑肆,走在了前麵。


    ……


    “阿肆阿肆,鬼也會死嗎?”


    “會的小姐。”


    “可鬼本來就是人死後所化的,鬼還會死嗎?”


    “或許會,我沒死過,我不知道小姐。”


    ……


    小時候,她碰到過那雙手,溫度比起普通人類來說要低很多。


    那雙手帶她放過紙鳶,陪她玩過花繩,她記得那雙手的溫度。


    剛剛落下去的那一瞬,好冷。


    薑肆沒有說話跟在了薑惜念身後,沒過多久,薑惜念就覺得自己身上的疼覺回來了。


    許是藥效過了。


    身體變得很沉重,腳步慢了下來。


    薑肆默不作聲的上前,蹲下了身,想背薑惜念,薑惜念默了一會兒,隻拍了拍他的肩。


    “你現在,比我更痛吧?”


    薑肆卻說“我不痛。”


    薑惜念往前走。


    “我也不疼。”


    一句話說的薑肆心裏泛酸,他記得小姐以前很怕疼的。


    她聽了雩螭的話,一路往北,可走到了盡頭,是一片懸崖。


    往下看時,隔著一片雲霧,掩埋了一片漆黑,看不真切,也不知深淺。


    他們不知道後麵還會不會有人追過來,薑惜念向著懸崖邁出了腳,又被薑肆抓住。


    他的表情難得慌亂,就覺得好像薑惜念被什麽蠱惑了一般,竟然向著懸崖走了過去。


    薑惜念被薑肆拉著,腳卻已經邁了出去。


    她沒有踩空,落在了實地上。


    一瞬間,懸崖消失,阻隔著的雲霧散去,露出了一條通幽的小徑。


    她拍了拍薑肆的手,示意他安心,沒事的。


    她繼續往前,在走進那條小徑時,發現薑肆並沒有跟上來,而是站在了原地。


    薑肆明白,那就是出去的路了,他在這片山林裏困了一個多月,為的就是今日。


    薑惜念回頭看他。


    此時的夜空澄淨,厚重的雲層四散,天上露出了一輪彎月,


    迷蒙的月光落在了薑肆身上。


    “小姐,回家去吧,薑肆,到這了,小姐。”


    他也不知道是什麽支撐著他到了今天,本來上次就已經元氣大傷,後來又跟骨玨打了一架。


    剛才,那些村民要對付他很容易,因為他們知道薑肆是什麽。


    他隻是想看見小姐回家。


    他等了一年,終於要等到了。


    那條小徑的盡頭就是出口,他也已經撐不下去了,至少,他能看著小姐走。


    這樣就好了。


    薑惜念和薑肆對視,她嘴唇翕張,想說些什麽,可又覺得話語蒼白。


    最終薑惜念低了頭。


    “阿肆,我想吃桃子。”


    “小姐,這個季節是沒有桃子的。”


    “我就是想吃,你曾經說我想吃的你都會幫我找到的,我現在,要吃桃子。”


    她沉吟著走到了薑肆麵前,拉著他的衣袖就走,淩亂的頭發遮住了她的眼睛,讓她顯得不是多麽的狼狽。


    “你要去給我找,找不到我會生氣的。”


    怎麽辦呢,阿肆最怕小姐生氣了。


    小姐生氣就不會笑了,可他喜歡看小姐笑,小姐笑起來的時候,他的心情也會變好。


    ……


    斷劍插在了地上,薑惜念在寒冷的冬夜裏熱的出了一身汗。


    一半是累的,一半是疼的。


    薑肆在她的背上,已經好一會兒沒有出聲了,她有些慌。


    “阿肆,變得好輕。”


    明明那麽高,在她的背上卻很輕,完全不像一個大男人的重量。


    可薑肆越輕,她心裏就越慌。


    ……


    “阿肆,鬼會有重量嗎?”


    “小姐,鬼是有重量的,那是鬼施壓在人身上的力量。”


    如果鬼的重量越來越輕,也就意味著,他離真正的死亡,不遠了。


    ……


    薑肆的執念沒了,從那天,遇到那個老道士開始,他就已經在走向衰敗,就是一股子執念支撐著他走了下去。


    他要小姐平安。


    要小姐回家。


    薑惜念不想丟下薑肆,從小到大,除卻家中長輩與兄長,一直陪在她身邊的隻有兩個人。


    一個是小丫鬟,一個是薑肆。


    小丫鬟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她不能再丟了薑肆。


    薑肆的手很冷,特別冷。


    “阿肆,你別睡,你跟我說說話啊,阿肆……”


    她當初隻是撿了個重傷的人回家,後來才知道那不是人,而是一隻鬼。


    她把鬼藏在了家裏,好生將養著,養好之後,這隻鬼心甘情願的留在了她的身邊,任她差遣。


    她不知阿肆年歲,隻知她幼時阿肆便是這般模樣,後來長大了,阿肆依舊未變。


    阿肆會帶她放紙鳶。


    給她帶糖葫蘆。


    陪她翻花繩。


    還會給她摘樹枝最頂上,最甜的那個柿子。


    阿肆不僅僅是暗衛,也是家人。


    “我們,要一起回家。”


    ……


    前方有火光漸漸近了,薑惜念加快了腳步。


    “惜念!”


    有人在叫她。


    那一聲惜念似乎隔著濃霧,聽不真切,朦朧又模糊。


    就在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時。


    又是一聲。


    “惜念!”


    那一聲呼喊帶著黎明的光穿過了密林,刺破了黑夜的濃稠,將希望帶到了她的麵前。


    她抬起了頭,透過樹影斑駁的缺口望向了天空。


    晨光熹微,朝陽冒出了頭。


    原來,天亮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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