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天上飄起了雪,紛紛揚揚的,不多時就鋪起了一層積雪。


    雩螭坐在小板凳上,望著外麵的雪問骨玨。


    “什麽時辰了?”


    “戌時末,馬上就亥時了。”


    他從小板凳上站了起來,打開了門,外麵漆黑一片,這個時辰,村裏的人幾乎都睡了。


    他走進了大雪裏,撐開了傘。


    “我在村口等你們。”


    骨玨點了頭,往一個方向去了。


    ……


    薑惜念今天很聽話,老嫗送飯來的時候,她大口大口的吃,直到吃完把碗還給了老嫗。


    沒有多餘的話也沒有多餘的眼神,她依舊是那副麻木不仁的模樣。


    老嫗以為她想開了,在她耳邊念叨了許久,最後也沒再綁著她,畢竟她如今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也跑不了了。


    天色暗下去時,有人來看過她,也是一個被拐賣來的姑娘,因為怯懦膽小,買她的那個男人家中隻他一人,也不算不講理,她相對於比較自由。


    當初薑惜念剛被買回來時,他們就讓這個姑娘來過,想讓姑娘勸她識時務一些。


    姑娘沒勸她,隻覺得她勇敢,因為自己不敢跑,怕挨打。


    她來偷偷塞給了薑惜念一個饅頭,她幾乎每天都來看薑惜念,再偷偷給薑惜念塞吃的。


    “薑姐姐,你很疼吧?對不起,我什麽都幫不了你,我什麽都不敢做。”


    一句話就紅了眼睛,她看見薑惜念身上的傷,想碰又不敢碰。


    薑惜念遞給她一個小藥罐。


    “剛巧你來了,幫我擦個藥吧,後麵我看不見。”


    她背過了身子,把後背露了出來,小姑娘給她上藥。


    老嫗在門口悄悄往裏麵瞧了一眼,她聽不見裏麵在講什麽。


    看到這一幕時點了點頭,覺得薑惜念識時務。


    老嫗走了,沒再看。


    小姑娘看著薑惜念的後背,眼淚“啪嗒啪嗒”就落了下來,掉在木板床上,在這安靜的氣氛中,格外清晰。


    她覺得自己很沒用的。


    薑惜念看著窗外的樹,悄聲對她說。


    “阿蘭,快了,就快了……”


    阿蘭給薑惜念上藥的手在抖,動作很輕很輕,她帶著哽咽的聲音問薑惜念。


    “什麽快了?”


    薑惜念說。


    “黎明就快來了。”


    ……


    薑惜念閉著眼靠在牆上,窗外是濃稠的夜色,風雪聲中傳來了一聲狗叫。


    她睜開了眸子,裏麵是銳利的光芒,在聽見狗叫時,她摸出了下午骨玨交給她的那個小瓷瓶。


    裏麵倒出來是一顆藥丸,隻遲疑了一瞬就吃了下去。


    她有一種預感,今晚,會是一個不眠之夜。


    吃下去之後很快身上的痛感就消失了,她感覺渾身都輕鬆了下來,一年來,她從沒有像此刻這樣輕鬆過。


    她迅速下了床,從門口的幹草堆裏摸出了一把劍。


    那就是骨玨下午塞進去的東西。


    薑惜念輕輕打開了門,屋外大雪漫天,她衣衫很單薄,她不在意,這刺骨的寒風阻擋不了她的步伐。


    可剛出門,她就看見了王二,大約是起夜上茅廁的,他提著褲子,冷的發抖和薑惜念正麵對上。


    他看見薑惜念的那一刻就叫了一聲“臭娘們,又想跑。”


    他的聲音淹沒在了風聲裏,一步步快速的朝著薑惜念而來,薑惜念緩緩拔出了劍。


    “真抱歉,一年前那一次,沒直接打死你。”


    讓你苟活到了如今。


    劍刃出鞘,寒光凜冽。


    劍刃隻堪堪擦過了王二的脖子,留下了一條血痕,嚇得王二跌坐在了地上。


    他驚疑不定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摸到了一手濕潤,是他的血。


    腦袋還在。


    心裏湧起了一片後怕。


    “你你你,你瘋了!”


    劍鞘被薑惜念扔在了地上,手上的劍,是把斷劍,她看著劍刃許久,最後目光落在了王二身上。


    斷劍啊,斷劍,也有刃啊……


    她的眼睛裏麵帶著徹骨的寒意與恨,斷掉的劍刃刺進了王二的心髒,有鮮血飛濺到了薑惜念的臉上。


    溫熱的。


    她抹了把臉上的血,仇人的血液,是最鼓動人心的東西。


    “薑姑娘,這邊……”


    骨玨的聲音透過風雪從黑暗處傳了過來,薑惜念跨過了王二的屍體往聲音來源處走了過去。


    今夜,她勢必離開。


    背後有細微的動靜傳來,在這呼嘯的寒風中很微不足道,但是他們都聽見了。


    薑惜念跟著骨玨加快了步伐,隻求快些離開。


    背後有人聲聚集,也有老嫗哭天喊地的聲音,那所以格外清晰,落在了薑惜念的耳中,隻覺快意。


    村口站著個長身玉立的翩翩公子,他撐著把傘,站在那裏,看見他們來,昳麗的臉上露出了笑意。


    前方是充斥著濃稠黑暗的深淵,背後人群攢動,火光聚集,薑惜念毫不猶豫的往黑暗處去了。


    熹微的火光終將熄滅,等待她的會是比深淵更可怕的地獄,走過了深淵才能窺見她所期盼的真正黎明。


    有火把落在了薑惜念的腳邊,險些點燃了的她的衣擺,她的目光落在了火把上。


    隻一眼,她便旋身一腳將火把踢回了背後的人群,在她回身之時,一件墨色狐毛大氅蓋在了她的身上,帶著暖意。


    村裏人聚集了起來,他們坑瀣一氣,要把薑惜念留下。


    “我是大將軍之女,你們豈敢……”


    “這姑娘怕不是個傻子吧,大將軍之女能被賣到這兒來。”


    “估計是得了失心瘋了。”


    “我是,大將軍……之女……”


    ……


    過往的記憶在腦海裏如同走馬燈一般一幕幕閃過,薑惜念閉了閉眼,抬起了手中的斷劍。


    再睜開那雙桃花眼時,裏麵的堅毅與氣勢驚人。


    她劍指村民,聲音很冷。


    “我,乃大將軍之女,爾等再敢踏前一步,死!”


    村民心中一震,這句話,他們曾經聽過很多次,都以為薑惜念是失心瘋,沒信過。


    這一次薑惜念的氣勢如虹,確確實實將他們震懾在了原地。


    骨玨也愣了,他也沒想到薑惜念是大將軍的女兒。


    不過想來也是,那蕭雲楓是鎮北侯世子,又是玉闕關駐邊守將,他的未婚妻,想必也是門當戶對的人家。


    雩螭站在村口,一隻手從傘下伸了出去,接住了一片落雪,很冷。


    “該走了薑姑娘,你的暗衛,在河對岸等你,蕭雲楓,也在來的路上了。”


    “一路向北,還有,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薑惜念轉身頷首,從雩螭身邊掠了過去,裹挾著風雪,她的聲音落在了雩螭耳中。


    “玉闕關見。”


    雩螭輕笑。


    “嗯,玉闕關見。”


    村民反應了過來,要去追薑惜念,雩螭掙著傘走到了骨玨麵前,遞給他一把劍。


    骨玨也不知道雩螭哪兒來的,那把劍通體銀白,劍柄上還有很漂亮的蝴蝶紋,鏤空的裝飾,劍刃極薄,劍身很輕。


    他接過了那把劍,聽見雩螭說。


    “骨玨,攔下他們,別弄死了。”


    骨玨點頭,他對普通人動手太容易,與薑肆不同,黃符朱砂對他沒用,不過一小會兒的時間,村民就全部倒在了地上,還留著氣。


    骨玨退回雩螭身邊。


    “不會凍死了吧?”


    這麽冷的天氣。


    “不會的,雪就快停了。”


    “雩螭,你有沒有覺得,人好像少了?”


    雩螭赤紅的眸子隨著骨玨的話落在了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人堆,確實少了些人。


    他招了招手,骨玨把劍還給了他,接過了他手裏的傘,兩個人隱沒在了黑暗裏,漸行漸遠。


    “我們能做的已經做完了,剩下的,隻能看薑姑娘自己了。”


    為什麽讓骨玨把那些人的命留下呢,因為該給予這些人裁定判決的人,不該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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