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天色還未亮時,有人推開了皎月閣偏房的門。


    裏麵不知道什麽時候放了一個一人高的刑架,上麵還綁著一個人。


    來人從旁邊的桌上倒了杯茶水,直接潑在了被綁著的人臉上。


    刑架上的人被潑醒,腦子還有些不太清醒,睜開了眼睛,有些迷茫的看了看四周。


    最終目光停在了自己對麵的男人身上。


    “雩螭醫師。”


    雩螭搬了個凳子坐在了他的麵前,手裏捏著把折扇,他覺得雩螭在笑,借著不甚明亮的朦朧天光,看不真切。


    “我來踐行昨日的承諾,關於無憂公子的病情,你可以開始提問了,江公子。”


    江鎖試著動了動自己的手腳,卻發現被捆得很緊,連輕微的挪動都做不到。


    他偏頭去看,是用鐵鏈束縛著的,纏了好幾圈。


    突然他就笑了,笑的有些自嘲。


    “那天晚上,是你……”


    雩螭歪了腦袋,折扇湊在唇瓣,舉目望天,狀若思考。


    “那天晚上?哪個晚上?”


    “別裝蒜。”


    雩螭偏了身子,靠在一邊的桌上,抬手支撐著頭。


    “哦,你說,我們剛來的那個晚上吧,那不是我,是骨玨哦。”


    江鎖不太信。


    “可你……”


    “可我明明當著你的麵,捏著骨玨的手臂向你展示了他的手臂或許無傷?”


    雩螭輕笑了兩聲。


    “江公子,你曾經是紫宸道派的弟子吧,聽說你有個直係師弟,名喚江栩,你可真是遠遠不如他啊,他可是一眼就看出來了,骨玨,並非人類啊。”


    因為並非人類,所以不能用人類的標準來衡量,因為是魔族,所以傷口的恢複速度異於常人。


    不過他能懷疑到自己身上,這也是雩螭沒想到的。


    江鎖握住了拳,有些不甘。


    他明明都離開了紫宸道派,到了如今,卻還能跟那些人扯上關係。


    “怎麽,你們去找了紫宸道派的人,然後搞清楚了我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雩螭不讚同的晃了晃手指。


    “話不能這樣說,我可沒去,紫宸道派的人,是無情公子請來的,說起來,你不是好奇我同骨玨前兩日去了哪兒嗎?”


    他起身,打開了一邊兒的窗戶,天色蒙蒙亮,從窗口望出去能看見遠處的山影。


    那是孤月崖的方向。


    “我和他覺得,這風家的梅香味太重了,就想出去透透氣,所以去爬了個山,然後發現,那山上啊,有一株盛開的梅樹,梅樹下有一口深潭,叫皎月潭。”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在他身後的江鎖,瞬間僵直了身子,被束縛著的手握緊了拳頭,指甲陷進了肉裏也毫無所覺。


    他在害怕。


    “哦,還有件事,忘了告訴你,你那位小師弟江栩,如今,正在隔壁,無憂公子的房裏,骨玨,無情公子,都在。”


    雩螭踩著緩慢的步子重新走到了江鎖麵前。


    “你想把無憂公子據為己有,那你有想到這一天嗎?”


    江鎖望著雩螭那雙赤色的眸子,瞬間陷了進去,他在雩螭眼睛裏麵看見自己,還有……


    “你很喜歡看與你同行的那個男人的眼睛,也很喜歡他望向你時的目光,對吧?”


    答非所問。


    雖然相處時間不多,但是他發現了。


    這個怪物,很喜歡那個非人之物的眼睛。


    為什麽呢?


    那個男人的眼睛很幹淨,眸光裏麵盡是澄澈的光芒。


    讓他想起了前兩年,初見風無憂的時候。


    那時候他剛被逐出紫宸道派,也沒有目標,他漫無目的的行走於世,最後,到了明月城。


    他在城外的一條河邊見到了縱馬疾馳的風無憂,肆意,明媚,耀眼。


    那是自己從未擁有過的東西,他都在風無憂的身上看見了,仿佛是命中注定,他被風無憂迷了眼。


    在一瞬,他想將風無憂據為己有的想法如同潮水一般將他淹沒,吞噬。


    風無憂沒拉住馬的韁繩,墜進了河裏,這毫無疑問的給了江鎖機會。


    他救了風無憂,成功進入了風家,成了風無憂身邊所謂的護衛,能夠時刻陪伴在風無憂身邊。


    時間一長,他又覺得不夠,於是開始慢慢變換相處方式,和風無憂成了摯友,他們開始互相稱兄道弟,連風無情和無憂相處的時間都沒有他長。


    他以為自己滿足了,他會成為無憂身邊不可或缺的那個人。


    直到入了冬。


    皎月閣種了很多白梅花,有一片梅園,白梅盛開時滿園都是清淡的梅香,明月城下起了那一年的第一場初雪。


    而隨著初雪到來的,還有一個名叫明澤的男人,隻一眼,他便看出了明澤非人的身份。


    銀白的長發可以作假,但那一身溫和的氣質,還有如同歲月沉澱的痕跡都騙不了人。


    他本來對於明澤沒什麽太多看法,可風無憂見到明澤時的喜悅與夾雜在其中的羞澀,變成了一把妒火,轉瞬就將江鎖的理智燒了個幹淨。


    他跟明澤就是兩個極致的彼端,明澤性溫,宛如天上皎月,纖塵不染;而他性惡,像是一條陰溝裏麵的爬蟲,扭曲的怪物。


    在陰暗處,窺視著不屬於他的幸福,他們沐浴在月光中,白雪下,幹淨,純粹到自己不配染指分毫。


    風無憂望向明澤的眸子裏帶著明晃晃的情意,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可是江鎖看的分明,那情意刺紅的江鎖的雙眼,很痛。


    他意識到,風無憂的心裏裝著明澤,隻要明澤在,那麽風無憂永遠都不可能獨屬於他。


    他做出了個瘋狂的決定,他要殺了明澤。


    ……


    “我在你的眼睛裏麵看見了同樣的執著,與你同行的那個男人就是你的渴求,你隻是還沒有走到我這一步,遲早有一天,你會步上我的後塵。”


    “我們是同類。”


    不知是不是放棄了垂死掙紮,江鎖模樣瘋狂的看著雩螭,說出那句同類時的表情近乎扭曲。


    揚名天下的雩螭神醫,跟他一樣,是他的同類。


    不,不一樣。


    每次看向雩螭眸子的時候,他的心裏都會有不安,那種不安的感覺很強烈。


    或許這位神醫大人,比他更加的瘋狂,最後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雩螭在他扭曲的麵色中,癲狂的話語下,露出了一個迷一般的微笑。


    “或許吧,但我沒有你這麽蠢。”


    “我要見無憂!讓無憂來見我!”


    許是被雩螭的笑刺激到了,江鎖開始劇烈掙紮,鐵鏈摩擦,在他手臂上留下了血肉模糊的擦傷。


    雩螭錯開了身子,到一邊坐下。


    “無憂公子,叫你呢。”


    他連頭也未回,就隻是輕喚了一聲,門口就進來了一個人。


    那人披著鬥篷,帶著兜帽緩步到了江鎖麵前,放下兜帽,露出了自己的臉。


    風無憂伸手撫在江鎖臉上。


    “你還好嗎?”


    他的臉上寫著擔憂,眸子裏麵盡是心疼。


    江鎖低了頭,想蹭蹭他的手,他卻在這時把手抽了回去。


    “無憂?”


    風無憂垂眸,再抬頭時,方才的擔憂,心疼,全都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江鎖看不懂的微笑。


    “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


    “禮物?”


    江鎖不明白。


    風無憂手上丟了個小巧的白玉瓶到地上,咕嚕咕嚕滾到了江鎖的腳邊。


    “昨晚我讓人叫你來我房間,你來時,房中點了梅香。”


    他的臉上充斥著冷漠,那是江鎖從未見過的神色,都不像是他認識的風無憂了。


    “梅香裏,我摻了大量的迷香,或許你是知道的,畢竟,那是雨落之時,無情親自送進來的,而我……”


    風無憂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小巧白玉瓶上。


    “提前服了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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