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四年的戰役英雄終於返鄉,為何精神錯亂神誌不清——]……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這狛納日報又在造什麽謠啊?”


    悠閑地把腿橫放在另一條大腿上,不停地抖著腳,光腳的腳趾勾著木屐,讓木屐也跟著搖晃。


    狛納世界的天氣已近秋末,但十泉湯內的溫度還沒有下降到外界那般清冷。


    一身輕便透風,經典的十泉湯藍白配色的衣袍,裸露出來的皮膚和獸人對比,顯得那麽光滑白皙。


    此人卻並不瘦弱,即使比不上經年累月鍛煉的獸人,此人身上也已經有了些不可小視的肌肉塊。


    “風間?,你天天說狛納日報的壞話,怎麽還訂閱他們的報紙,天天看啊?”


    吃著西瓜,汁水浸入了下巴處精心打理的胡子,風間?所坐石桌的對麵,一名微胖的赤色柴犬獸人吐槽道。


    “我這是在監督,糾正他們的錯誤,隻要我發現了謠言,我就給他們寫信,我煩都要煩死他們。”


    誰叫他們造謠我是誰誰誰的男寵?風間?心裏依然記著仇,他晃著腿,半張臉都是西瓜的汁水。


    “風間?,你的臉……”


    犬養指了指風間?一點也不優雅的吃相和沾滿汁水的下巴,還有幾粒西瓜籽黏在胡子和下巴。


    “哦哦……”


    風間?從術物袋裏取出一件翡翠玉瓶,瓶中盛著清澈見底的水,風間?用左手,單手握住翡翠玉瓶的把手,直接往自己的臉上潑水。


    閃耀著純淨光芒的核心熀源瞬間便提供給了翡翠玉瓶使用最大功率時需要的熀能。


    翡翠玉瓶中的水並沒有打濕風間?的臉,在其中的清水接觸到風間?的臉之後,便帶著風間?臉上的雜質一同消失了。


    “這樣就幹淨了吧?”


    摸了摸清爽的下巴和胡子,風間?揚起嘴角。


    “哪有拿術物給自己洗臉的……明明這半年來,風間?一直都在鍛煉,調養身體,怎麽每次到休息的時間就變得這麽懶……”


    “哎呀,犬養,你這話說的,休息時間就是用來休息的啊?更何況你看看現在的我,在十泉湯平平安安調養了半年,我現在都有肌肉了!犒勞一下辛苦的自己也沒問題吧?”


    風間?笑著說道,還捏了捏橫放的那條腿上的肌肉。


    “不得不說,十泉湯的夥食是真的又好又多啊,這種科學健康規範飲食的生活,放我那個地方任何一個人來,都能變得更強壯吧。”


    “可惜,你還是不能動用自己體內的血氣,不知道你要何時才能開始魔法的修行……”


    “急啥,我不急嘛,犬養最近魔法修習的怎麽樣了?”


    風間?放下頭版寫著[英雄歸途]的狛納日報,走到了犬養麵前,滿臉期待。


    “介老板說我隻有一點火屬性魔法的親和力,我已經跟著慶雲爺爺學習一個月了,還是隻有這種程度……”


    犬養羞愧地伸出手指,露出便秘的表情,努力憋著一股勁,一縷火苗就像被逼出來一樣,在他的指尖燃燒著。


    “好厲害啊!這已經很厲害了吧!無中生有唉!”


    “哪有無中生有,是用我的血氣通過術式轉化的啦,魔法的術式都太複雜了,我到現在都隻能記住這個點火的簡單魔法,我真是太沒用了……”


    “怎麽能這麽說呢?犬養已經比我厲害得多啦!”


    “才沒有!敖青老板替你采購了術物之後,你已經完全不需要我的護衛了!明明是您的貼身護衛,我卻這麽弱小!”


    拉聳著耳朵,哭喪著臉,犬養一臉沮喪。


    “哎哎……術物都隻是外物啦,肯定是自己鍛煉的成果更好呀,而且犬養的劍術不也有精進嗎?放心吧,無論如何,我都需要你的護衛!還有,不要再用敬語啦!”


    “好,好的!”


    “不過,說起敖青……犬養,你這幾天有看到敖青嗎?”


    風間?忽然緊張地查看周圍有沒有可疑的人影。


    “沒有,怎麽了嗎?”


    “那家夥幾乎天天來騷擾我啊,還盡挑我一個人獨處,或者脫不開身的時候,我前幾天上廁所還被他抓到了……”


    這半年來,風間?除了身體正在逐漸康複,學到了更多十泉湯關於用藥的知識,他還認識了許多友善的獸人,其中當屬黑綠色的龍族獸人敖青,和三色犬獸人伊諾關係最好。


    風間?非常喜歡和伊諾一起聊天,幫他經營他的燒烤攤,但是敖青……


    風間?一開始還沒有察覺到,直到某日洗澡的時候被敖青逮到。


    “這樣吧,把你知道的夙龍族獸人的事情交給我,我就把這張照片銷毀。”


    “你神經病啊!我能說的明明都說完了!快給我刪掉啊啊啊啊啊!”


    “胡說!風間?,你說的情報確實是對的,但你還有隱瞞!”


    “我,我哪有……”


    “你明明就有!”


    這段對話發生在一個月前,身為情報商人的敖青在一次飯後閑談中,敏銳地察覺到了風間?並沒有交代全部的事情,風間?因為那夙龍族老人是異星獸人,有所顧慮,一直沒敢對敖青坦然相待。


    夙龍族老人臨走前,在風間?腦子裏留下了一個坐標,但他特意叮囑,一定要變強了再去,所以風間?並不想將坐標說給敖青。


    從那以後,敖青對風間?的騷擾變得更加頻繁,有時候風間?一覺醒來,睜眼就能看見敖青躲在自己房間的房梁上。


    這太嚇人了!


    風間?拿出術物應對,敖青一瞬間便竄出了房間,找不到蹤影。


    風間?現在身上有兩個收納袋,一個是裝錢幣和雜物的錢袋,另一個便是按照順序收納術物的術物專用袋。


    術物專用袋裏,除了能夠進行空間移動的黑色木盒,其餘六件術物都是敖青替不能隨意出門的風間?購置的,因此敖青對風間?的能力了如指掌。


    從那天之後,敖青總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風間?的視野內,他什麽都不會做,隻是麵帶笑容。


    風間?,根本拿這個對手沒有任何應對的辦法。


    但風間?不會坐以待斃,他做出了敖青沒想到的動作。


    那就是,換房睡!


    借著一同學習的名義,風間?得到了十泉介的允許,能夠和十泉浩一起生活一段時間,敖青似乎有意避開十泉浩,沒有一次敢趁著兩人睡著,潛入房間內。


    風間?知道,敖青不希望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所以他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來逼問,風間?才得以睡個好覺。


    這場你追我躲的戰鬥已經持續了好幾個月了,老實說,風間?已經快要繳械投降了。


    多大事兒啊?不過是一個坐標而已,想去就去唄,到時候看見異星獸人的身份,急眼了動起手來,和自己又有什麽關係?


    ……還是算了,話不能說的太絕,如果自己告訴了敖青坐標的位置,敖青要是出了什麽意外,自己肯定要負起責任。


    不過,還是得先試探一下敖青對異星獸人的看法。風間?已經做好了下一次敖青騷擾過來的準備。


    明明已經做好了準備,這個時候反而不見敖青的龍影,風間?有了種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覺。


    不來也是一件好事,難得的休息日,就這樣躺在十泉湯的某個角落,秋末時節依然翠綠,隻有竹葉的尖端開始變黃的竹林所提供的陰影裏,躺在竹椅上,吃著甘甜的水果,喝著美味的果汁,再吹著風小睡一會兒,難道不是一種享受嗎?


    用翡翠玉瓶裏的水清洗了身上的汙漬後,風間?打完哈欠後,伸了個懶腰。


    看來是到了午睡的時間了。


    “風間?,我要去繼續鍛煉我的劍術了。”


    “犬養,你不要這麽急躁,你每天早上都和我一起晨練,十泉湯外麵的事務大部分都是你在辦,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就一兩個小時,不會耽誤什麽事的。”


    “但您受傷就是我的失職!我竟然貪圖享受,讓應當守護的雇主接連不斷地受傷,我拿什麽來報答您解放我舅舅的恩情?我的舅舅在九泉之下,肯定也會對我失望!”


    “你這孩子,還在想半年前的事情啊?怎麽這麽強呢,明明是犬獸人,怎麽跟那驢獸人的脾氣一樣。犬養,你聽我說,凡事都不能急於求成,你如果累倒了,那豈不是得不償失?疲憊狀態下你的修習也會事倍功半吧?”


    “這,說的沒錯……唔……好吧,為了修行,我也必須讓身體得到足夠的休息!”


    “這就對了嘛,還有,不要對我用敬語。”


    與犬養接觸久了之後,風間?發現犬養實際上是比較固執的一個犬獸人,他還經常在風間?不理解的事情上較勁。


    或許是出身問題,風間?發現犬養還有一點不易察覺的自卑。


    大部分山民獸人都不會與狛納四大種族的獸人有所接觸,風間?倒是能理解。


    狛納的四大種族,龍族獸人最神秘,最強大。獅虎族有著能夠比肩龍族的戰鬥力,熊族獸人有著得天獨厚的身體素質與天生的龐大血氣。


    翼族是全狛納人口數到達第二位的種族,大部分翼族獸人也無法進行長時間的飛行。雖然翼族是狛納的四大種族之一,但每個獸人心裏都有數,隻有在北境生存的,擁有純淨血脈、純白羽毛的北境翼族獸人,才稱得上四大種族之一。


    在藍星,由掌握財力或權利的人自稱著貴族,實際上貴族與平民並沒有實質性的差距,但在狛納,一切都遵循著弱肉強食。


    力量,便是決定地位的唯一因素。


    獸人以壯碩的身體為榮,以絕對的力量為尊,四大種族就是狛納的王公貴族。


    這麽一思考,風間?便明白了犬養的自卑由來,這在他看來雖然不可思議,但是能夠理解。


    畢竟,各族獸人之間的差異,遠不是藍星上同一種族能比得上的。


    風間?完全不在乎這些差異,他也無意去改變其他獸人的生活方式。隻是,如果要與他交談,他希望獸人都能感覺到,雙方平等的立場。


    這就是風間?不願讓犬養對自己說敬語的原因。


    犬養在麵對四大種族的獸人時,那種自卑感就會出現。不過隨著犬養在十泉湯生活了半年,風間?能感覺到,犬養的自卑被焦躁代替了。


    大概是看清了自己與四大種族獸人的差距,開始一心一意提高自己的力量了吧。


    這樣的心態,風間?拿捏不準,因為它對犬養產生了正麵影響,但以後呢?這份急躁是否會讓犬養在某個時刻失去那僅此一次的機會?


    看著犬養幾乎瞬間就睡了過去的側臉,風間?笑了笑。


    年輕人性子難免急躁,以後的時間還多的是,自己調養身體,犬養就調養性子,大家就這樣慢慢解決自己的問題吧。


    ……這樣說的自己好像很老一樣,二十四歲也是年輕人吧?對吧?


    風間?自己點頭,又伸了一個懶腰,頭向後仰,後背完全與竹椅貼合,聆聽著秋蟬臨終詠唱的樂曲。


    秋風吹過,地麵上響起沙沙的聲音,風間?低頭一看,發現地麵已經積累了不少幹枯脆弱的落葉。


    睡醒之後打掃一下吧……


    回想已過的夏季,驚心動魄已不足以說明風間?的經曆。


    ——生死險局,風間?這麽稱呼。


    經過了三次死裏逃生,才終於迎來了一段漫長的寧靜。


    每日晨練,工作,休息,泡藥湯,鍛煉,一日三餐從未缺席過,如此平靜的生活,風間?已度過了半年。


    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前進,風間?在內心祈禱著,他每次想起時,都會像現在這樣祈禱。


    風間?祈禱,這樣的生活能再持續一段時間。


    在蕭瑟零落的秋風安撫下,風間?很快便入睡了。


    風間?進入了,他在幾日後將無比懷念的,安穩的夢鄉。


    秋風並未停歇,向十泉湯外飛去。


    蕭瑟的風兒穿過添置衣物,不再像夏季那般裸露身體的獸人,長樂街的獸人紛紛感到涼意,抱怨著天氣反常的同時,不忘提醒自己,下次上街再多加點衣服。


    若說夏季的風充斥著熱情,那麽此刻的秋風給獸人的感覺便是喜怒無常,根本無法預測它下一刻會溫柔地輕撫你的毛發,還是生氣般狠狠揪一把。


    秋風鑽進了一處滿是寂寥感的房屋,仿佛冬季提前降臨到了這裏。


    那是名為[微醺酒館]的三樓,居住在其中的黑綠龍族獸人正抱著頭坐在床上,神情冷漠。


    敖青的房間隻有一張樸素的床,一套棕色的桌椅,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裝飾品。


    秋風將放置在桌子上的狛納日報吹起,像是在邀請那張報紙與它共舞,安長行這個名字被紅筆醒目地標記出來的狛納日報飛過敖青的頭頂,被敖青一爪抓住。


    敖青無神的雙眼變得清醒,他下定了某種決心。


    走到桌前,關上窗戶,提起筆寫信,敖青使用了常人無法觀看的血氣信件。


    [白刃,抱歉,我有要緊事處理,沒有時間去幫你找到安長行的下落,詢問白遜在破元戰役中究竟發生了何事,你的委托我接不了,這段時間,我也不會再接下任何委托,望見諒。]


    放下了筆,思索一番後,敖青的臉上露出一抹轉瞬即逝的笑容,拿起了筆。


    [為表歉意,等我回來後,會為你送上一株鬼斧神工,做工頂級,由狛納最厲害的逗貓人親手所做的逗貓草,到時請有節製地使用。]


    “敖青書(寫)……這樣就行了吧?嗯……很完美嘛……”


    敖青將信件裝進了信封,推開窗戶,吹起口哨。


    不一會兒,一名撲打著翅膀的翼族信使便飛到了敖青的窗前。


    伸手將信封與寄信所需的狛幣一同交給鴿子外型的獸人,敖青笑著說道:“小寬,麻煩你了,寄給護衛部的白刃隊長。”


    “好嘞!敖青老板!”


    信使飛遠了之後,敖青坐在椅子上,大腦放空,看著天空。


    “好了。”敖青站了起來。“該去做一下關店的準備了,這幾天,就去十泉湯做最後的勸說吧。如果風間?還是不肯講……那就隻有用這幾天淘來的真言水了……”


    敖青下樓,雙眼透著決意。


    那是無論付出什麽代價,都一定要找到同類的,冬夜之風般寂寞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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