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美娣還是沒有消息。期間倒是通過一次電話,她說,她的同學至今沒有反饋,很是抱歉。周進本來急切的心情,也被吊得沒了脾氣,久而久之,也漸漸地淡了,脫敏了,認命了!


    不知大家有沒有這個感覺,每年的十月一過,就覺得今年的這一年,就進入了尾聲。


    1999年尤為如此。因為這一年,是20世紀末年,大家談論的,媒體上宣傳的,都是馬上就要進入新千年,跨入新世紀。


    運江市委市政府為此還召開了全市幹部大會,號召全市人民,共同努力,奮發有為,以嶄新的姿態,昂首進入新世紀。


    然而,最近省裏卻是並不太平。位於江南的南錫市爆發驚天腐敗大案。南錫市委書記胡有為、南錫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葛雄飛同時落馬。


    南錫是s省的經濟強市,gdp排名一直位於全省前列。然而近幾年,經濟排名卻是出現了嚴重的下滑,不但是被臨近常進市超越,還被省北部的淮海市拉近了幾個身位。再不努力,再不采取措施,被反超也是遲早的事。


    去年初,省裏空降了一位擅長搞經濟的市長顧澤群到南錫,冀圖他能夠帶領南錫止跌企穩。顧澤群調任前,是省裏經濟排名第一的東吳市的常務副市長。他領銜在東吳市搞的幾個經濟開發區,很是成功。


    誰知顧澤群到了南錫,水土不服。一年多以來,少有建樹。


    為此,省裏派出了巡視組。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原來,整個市裏的領導班子,陷入了一種嚴重的內鬥。市委書記和常務副市長穿一條褲子,把市長架空了。市長顧澤群,因為在南錫沒有根基,處處被排擠,政令難出政府大院。


    官至地級市市長,肯定也不是省油的燈。顧澤群抓住市裏的一個重要的文旅項目爛尾做文章,終於撕開了一條口子。


    這個文旅項目,就是新世紀彩蛋工程,南錫市的形象工程,投資浩大。本來規劃是新千年前全麵建成投入使用。但是,馬上就要進入新千年邁入新世紀了,彩蛋工程卻忽然爛尾了,參與投資的外方,卷款而逃。彩蛋變成了炸彈。


    省巡視組一查,問題突出。特別是市委書記和常務副市長都從這一爛尾工程中撈了好處,每人至少好幾百萬。據說,省委書記鄭唯實,十分震怒,氣得在省委常委擴大會上,拍了桌子。


    南錫市委班子,突然少了兩位,肯定要迅速補齊,不然會影響一個城市的正常運轉。


    經省委常委會研究決定,由省委黨校常務副校長吳化文,擔任南錫市委書記。省裏的意圖也很簡單,顧澤群到了南錫,沒有多少政績,所以,難以提拔為一把手擔任書記。但是,空降一個在南錫毫無根基的書記去,也就是為顧澤群鬆綁。少了掣肘,他這個市長就可以放手大幹了。


    常務副市長則由運江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丁佐春調任。職務職級雖然沒有改變,但是,南錫市的經濟要遠強於運江,所以,對於丁佐春來說,也算是從糠籮跳到了米籮裏。而且,省委組織部找他談話時,暗示,將來會重點關注他。


    牽一發而動全身。雖然,是南錫的領導層發生變化,但是,對於全省來說,都是一個乾坤大挪移。


    就比如運江,常務副市長位置空下來了,原先在市府裏排行第三的趙長春,就因此上行了一位,擔任常務副市長。再底下,又有人頂了他原來的缺。就好比排隊,排在前麵的動了,向前進了一步,排在後麵的,也都要順位跟著動一下一樣。


    南錫市領導班子的調整,甚至還影響到了運江電視台的廣告創收。細心的市民發現,近一段時間以來,來自南錫的企業和品牌廣告多了起來。後來,才明白,原來,南錫市的一號吳化文,他的夫人許茉莉,在運江電視台任台長。這一來,邏輯就很清楚了。


    周進這幾天一直在回味去金寧為師父祝壽時,師父和二師兄孟平超對他講的話。


    當時他把運江第一夫人送他手機的前因後果告訴師父,隻是隱瞞了催情手法這一節。因為這事兒實在沒法說。


    師父說,在整個事情過程中,你一直處於被動位置。這種被動,作為你,肯定是心不甘情不願。咱們太極門,其實,一直修練的就是化被動為主動的功夫。對方一拳打來,咱們接住,不是一拳打回去,而是盡力地去化解他這一拳的勁力,改變對方拳勁的目標。咱們也可能會因勢利導,把這過來的拳勁在身上進行轉換,甚至是轉一圈,借力打力,給轉回去。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回去好好悟去吧。


    而在和孟平超私下交流時,喝了不少酒的二師兄則對他說:


    “周進啊,你現在這個“人設”有問題。”


    “有什麽問題?”


    周進好奇地問。


    “你太正了,太想做一個好人了,恨不得你周圍的人,個個給你發張好人卡。”


    孟平超說。


    “這難道不對嗎?我從小,爸爸媽媽就教育我,要做一個好人,做一個至少不給別人帶來傷害的好人。”


    周進簡直有些亂了,做好人,難道不對嗎?


    “事實是,有時候,甚至是大多時候,你當不成好人。你明明是好心,但是,別人拿你的好心,當成驢肝肺,你想想,這種情況多不多?”


    則周進沉吟不說話,孟平超繼續說道:


    “實話對你講,你現在的人設,有點不符合我們的預期。本以為,你進過兩次看守所,身上能夠多少帶點邪氣,哪怕是痞氣,但是,你太正了,太想做一個好人了,太以進看守所為恥了。”


    “其實,你想做好人,內心堅守就可以了,有時候,適當地可以放開一些,不要把社會上的一些不正之風、醜惡現象,拒之門外,要勇敢地貼上去,接近他們,融入他們,甚至可以去成為他們中的一員,這可能更利於我們的工作。”


    周進明白,二師兄所說的工作是什麽。


    當初加入國安時,他的任務就是潛伏,等待喚醒。但是,幾個月來,國安的工資每個月倒是拿著,但是,好像也沒做什麽國安將來用得上的事。歸根結底,是自己太正了。對於一些醜惡現象,他是深惡痛絕,拒而遠之,甚至還要與之作鬥爭。其實,國安對自己的定位,真不是這樣的。


    “要想吸引蒼蠅,自己先得做一堆腐肉!”


    這是孟平超臨上車離開時,對他說的話。


    老實講,有點顛覆他的三觀了!


    這兩天,他一直在悟,好像也有點心得了。


    對於社會醜惡現象,自己當然深惡痛絕之。以前自己對於不喜歡的人,不喜歡的行為,都是自覺隔絕之。就比如,光頭強、胡誌剛、梅春竹、祝錦程、鄭純泉等等這些人,自己心裏早已把他們列為不可交之人。然而,自己的作用,真不應該是旗幟鮮明地與他們去作鬥爭,把自己搞得像正義的化身似的。而是去接近他們,融入他們,加入他們,了解他們的動態。隻要他們不去做損害國家安全,動搖國家根本的事,都可以置之於不顧。


    因為自己的職責不在這裏。自己的作用,其實就是一顆釘子,一個鍥子,牢牢地鍥入在他們中間,及時幫助組織掌握信息。


    自己以前是拒這些人於三裏之外,這怎麽能行呢?怎麽能展開工作,完成組織交給的任務呢?


    想通了這一點,頓時豁然開朗。他要及時做出改變。


    怎麽改變?


    孟平超師兄的一句話說得最為形象生動:


    “要想吸引蒼蠅,自己先得做一堆腐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所以,當運江第一夫人梅春蘭再次聯係他時,他沒有再抗拒。而是爽快地應邀去為她去做了一趟按摩,地點是在梅春竹投資的一家美容美體院。


    這家名為香頌伊的美容美體院,實質上也是居家和梅家的斂財工具。


    第一夫人常到這裏來美容,那些想巴結、想走上層路線、夫人路線的大小人物,豈能放過這樣的機會?


    其他的不論,單是電視台副台長陸建章的夫人胡曉頻,前不久,就在這裏辦了一張五萬元的美容卡。


    這一回,周進使用的是正正經經的放鬆手法,雖然沒有催情,但是,梅春蘭也同樣感到很舒爽。最後,竟然在按摩床上沉沉地睡去。


    這一覺竟然睡了三個多小時,醒來時,周進早已先行離開了。


    梅春蘭醒來後,怔怔地感懷了好久。


    周進這小夥也太魔力了吧?


    因為她好長時間沒有過如此好的睡眠了。同樣,她的枕邊人,運江市的一號人物居長龍,也常常失眠,常常喊腰酸背痛。市中醫院為此專門派了個保健中醫為他按摩,效果好像也不是太明顯。


    她感覺自己好像撿到寶了。頓時心情愉悅,容光煥發。走路都帶風,笑容很迷人,很有親和力和感染力。


    對於周進,她相信,隻要功夫深,逃不出自己的繞指柔。現在她想著的,是盡快地把他推薦給丈夫居長龍。老居認可了,自己與他的往來,就順當多了。


    隻是她忘記了一句話,好像是尼采說的:


    “當你在凝視深淵,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周進就是那個深淵。


    幾天後,運江市委書記居長龍在分管農業的副市長曹春榮的陪同下,下鄉視察農田水利工作。


    每年秋收秋種結束後,市裏總是要組織各地加強農田水利建設。居書記深入到高寶湖附近,察看了基層黨委政府安排的幾個現場,看到到處機聲隆隆,紅旗飄展,一派熱火朝天的繁忙景象,十分興奮。即興作了講話。大意是:


    一是要充分認識到糧食生產的重要性。堅決完成省委省政府下達的全年糧食收購指標。今年運江雖說是已經完成,但是,不夠從容,還是不能鬆懈,不能掉以輕心。否則,明年就可能抓瞎,岌岌可危。


    二是要加大投入,加強農田水利建設。近兩年,城市開發進程加快,耕地麵積急劇萎縮,需要采取措施,加大投入,平整耕地,疏通溝渠,建設涵閘。確保耕地紅線不被突破,同地提升土地規格,把荒地變良田,高田就能水田,以期來年提升糧食產量。做到穩產、高產、增產。


    三是要加強黨的領導,充分發揮基層黨組的先鋒模範帶頭作用,和戰鬥保壘作用。多組織城裏的機關黨員幹部,下到農村,參與勞動,培養保護耕地意識。雲雲。


    當晚回到家已是八點多鍾了,可能是在湖上北風吹多了,到家就感到有些頭暈目眩,妻子梅春蘭知道,他這是頸椎病又犯了。趕緊打電話給他的專職按摩中醫過來。奈何這位中醫師,因為家裏老母身體欠安,回鄉下老家了,一時半會趕不回來。


    “老居!”


    “嗯!”


    “我認識一個小夥子,他按摩手法也挺好的,要不,讓他過來,替你按按?”


    “嗯!”


    居書記不置可否。他現在脖子不能亂動,一動就頭昏眼花,眉頭直皺。對於妻子的話語,他根本沒聽到心上去。


    梅春蘭可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當著他的麵,立即打電話給弟弟梅春竹。


    “春竹,你聯係一下那個周進,看看他在哪?對了,你立即去帶他到家裏來一趟。你姐夫的頸椎病好像又犯了。”


    梅春蘭之所以打電話給弟弟,而不是直接打電話給周進,是有考量的。唱戲的出身,戲文背多了,肚子裏的彎彎繞肯定也多啊。


    放下電話,梅春蘭給老居解釋:


    “上次我腰椎痛發作,就是春竹安排的他給我按摩的,手法相當好,你看,我這幾天挺好的吧?睡覺都香得多了。”


    妻子在一旁絮絮叨叨,居長龍感到很煩,無心理會。


    晚上十點多鍾,梅春竹才帶著周進推門而入。此時,梅春蘭已是望眼欲穿了。


    周進看著床塌上兩眼緊閉的居書記,不是他不想睜眼,而是一睜眼,就感覺到天眩地轉。此時的他,再無人前的神采奕奕,威風凜凜,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半大的糟老頭子。平時開大會,上電視時,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現在全耷拉在額前,活脫脫的電視劇裏演的漢奸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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