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運江城區五十公裏遠的真縣政府招待所的四樓,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公安廳長孟平超正坐在沙發上,悠閑地品著茶。


    他的對麵,恭敬地坐著兩個人,赫然是運江市委常委、公安局長郭堅,和分管刑偵的副局長蔣宏明。


    邱淑香在運江期間,還算比較安穩,除了參與一次打架鬥毆,會見了大慧寺的能覺大師之外,並未發現有其他異常舉動。


    能覺這幾年的出境記錄,我們也基本上查清楚了。由於運江與日本奈良是友好城市,大慧寺又與奈良的招提寺有著曆史淵源,所以,近幾年,能覺大師幾乎每年都要去一趟日本奈良,進行佛學交流。此外,能覺大師還去過泰國、馬來西亞、新加坡,另外還有我國的香港和台灣。


    郭堅拿著筆記本在匯報,蔣宏明拿著筆在記著。孟平超卻隻管喝茶,時不時地把腦袋靠在沙發背上,似乎在思考著什麽。在郭堅匯報的間隙,插話說道:


    這麽看來,邱淑香雖然以前沒有來過大陸,她與能覺的結識基本可以確定是在境外,你剛才說的那些地方,都有可能。當然了,日本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邱淑香與能覺之前不認識。她這次到寺廟來找他,是通過別人介紹的。


    不管是通過什麽方式結識的,這都說明邱淑香的背後有一個龐大的組織,在運作。單是憑她一個人,根本做不到。哎,對能覺,上了監控手段沒有?


    郭堅聽問,回答道:


    我正要匯報這件事。因為能覺是市人某大代表,還是市政某協常委,在運江有很深的基礎。所以,要對他進行監控,難度很大。再加之他平時基本就在寺裏不出來,也不用通訊工具,似乎特別安分守紀。另外,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們的偵查員,也不可能天天抵近,畢竟,裏麵都是和尚,俗家人過分走近,怕引起懷疑。


    孟平超點了點頭。確實是不宜打草驚蛇,但是必要的監控手段還是要有的。當年,視頻監控還屬於高科技,尚未普及。但是,監控其使用的電話,還是可以做到的。於是問道:


    電話監控了沒有?


    寺廟裏有一部電話,我們已經監控了,但是,從開始監控以來,能覺從沒用過,都是寺裏的其他雜務管理人員用的,說的也都是一些瑣事,基本上沒有什麽實際價值。


    寺裏還有其他電話嗎?


    孟平超追問道:


    寺裏還有一部公用電話,在小賣部那,主要是為了方便遊客使用的。


    嗯,那部電話也要監控。


    好的。


    我那個小師弟,最近在忙什麽?


    孟平超的思路有些跳躍,話題的中心竟忽然轉移了周進身上。


    你是說周進啊?這小子,最近也不安分。和一個叫瘦猴的,原來是個慣偷,可能是在看守所裏認識的,兩個人合夥搞了個開鎖服務部,專門替別人提供開鎖服務,也算是發揮專長了。


    開鎖服務?


    孟平超感到很詫異,差點要笑出聲來。這小子,什麽腦回路啊?自己那天晚上,白帶他出去敬酒,介紹他了。


    事實上,那天晚上帶他出去敬酒,是有考量的。他相信,運江的方方麵麵,很快都會知道周進的背後站著誰。給他提供一些方便,照顧照顧,那是最簡單不過的事。


    盡管這小子坐過牢,但是,有個省委常委站在身後,誰也不敢小瞧他,暗地裏給他使絆子。哪怕是高宜才,運江的前政法委書記,人大副主任,也不行。他在真要使手段之前,也得三思三思。


    這是他從正月初二那天晚上,剛開始有人想方設法想把周進送進去關起來,得到的反思。要不是周進打電話給市長秘書林世文,被人使絆子關進去幾天,讓你有冤無處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一個勞改釋放犯,你的同伴打架鬥毆,而你說你沒參與,有人信嗎?不關你關誰?


    隻是這小子,不理會自己帶他出去敬酒的深意。上層路線不走,竟玩出了下九流的招數,唉,到底是年輕人,格局還是不行啊。


    真虧他想得出來呢。怎麽樣?有生意嗎?


    孟平超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還可以。有幾次,人家報警求到我們110指揮中心,我們直接就叫他們去了,也算是相互幫忙。


    孟平超身居高位,他哪想得到,一個小小的開鎖服務裏麵,商機是如此之大。他堂堂一位省領導,一年的工資收入,還真抵不上一個開鎖的。


    嗬嗬,我這位小師弟,頭腦不簡單。竟然能從這個裏麵,找到發財的途徑,還能幫助挽救一個失足青年,讓他重返正道,這也算是功德一件。怎麽?美國那邊,沒和他聯係過?


    孟平超的思路終於又回到了正題。


    根據我們對他手機的監控,邱淑香回美國後,他們通過一次電話,報了平安。倒是那個叫曉晨的,每天都有電話聯係,說的都是些兒女之事,好像對周進有意思。並且動員他到美國去。周進答應考慮考慮,聽他那口氣,好像是在敷衍,不想去。


    周進如果聽到這話,手機估計會被他扔到八丈遠去。他壓根不知道,自己的手機,竟然被公安部門監控了,真是榮幸啊。放眼全省,能夠讓公安部門監控手提電話的,還真沒幾個。他周進,何德何能啊,竟然就是其中之一,你說,是不是榮幸?


    但是,孟平超聽了郭堅的話,卻不以為意,相反還突然來了興趣,不由得坐直了身體。


    哦?有這事兒?


    確有其事。阿香也在電話裏和他說過。


    郭堅以為孟平超的關注點是周進去不去美國這事兒。殊不知,孟平超關注的是,曉晨對周進有意思的這事。


    這小子,也沒聽他給我匯報這事兒。


    人家可能認為這是私事兒,就沒必要和你說了吧?


    孟平超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煙,給郭堅和蔣宏明各發了一支,蔣宏明給他點上火。他猛吸了一口,陷入了沉思。


    嗯,這事兒,我知道了。現在是急不得,得有耐心,外鬆內緊。另外,還有件事,你們也得抓抓緊,不能鬆。最近,我們收到了國際刑警組織的內部傳真,說是有一個販毒組織,已經開始試圖在我省建立網絡,你們回去,要好好研究一下,製定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防止販毒組織的滲透。這兩年,我們省的吸毒人數,呈現出幾何級上升的態勢,不容樂觀啊。


    好的,我們回去後,就開會研究。做到販毒吸毒,露頭就打。


    郭局長做事真是雷厲風行。第二天,就召開了由各個分局局長和城區的派出所所長參加的全市禁毒工作會議。傳達了孟書記的指示精神,對下了階段的禁毒工作進行了部署。


    古河街派出所所長楊伯平,會後就親自到看守所提審了前幾天深夜攔路搶劫的聶伍。


    聶伍對自己搶劫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但是,這不是楊所長想要的。他關注的,是聶伍作案的前因。


    一個好好的小老板,也算是有點見識,怎麽會淪落到攔路搶劫地步的呢?


    這裏麵,一定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曲折故事,值得深挖。


    聶伍進了看守所,沒少受折磨。再加之毒癮發作,人顯得有些萎靡,回答問話有點心不在焉的。楊伯平讓人點上一支香煙,然後遞給他。聶伍貪婪地連吸幾口,待一支煙被吸了一大半,這才似乎有點還了魂。


    你是怎麽染上這玩意兒的?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打死我也不會碰這玩意兒。我後悔,真的很後悔。


    聶伍又吸了兩口煙,吐出來的煙霧,把自己的整個麵孔都籠罩了,飄飄緲緲的。他似乎陷入了沉思。


    楊伯平見他說話停頓了,卻也沒有催促他。耐心地等著,聽他的下文。


    我是做服裝批發生意的,一年淨賺,沒有個五十萬,也有個三十萬。老婆不在身邊,我有了錢,就經常到一些歌舞廳、洗浴中心找小姐。


    後來,我認識了一位小姐,叫王蕙。每次與她到賓館開房,事前她都會陪我抽一支煙。


    煙是誰的?


    開始時,抽我的,後來她嫌我的不帶勁兒,就抽她的。


    陪同楊伯平審問的另一位年輕民警,忍不住開口問道。


    確實,抽了她的煙,我就覺得很興奮,玩起來,也特別過癮盡性,覺得全身都充滿了男人的力量,真的很滿足,很滿足。


    聶伍沉浸在對那段時光的回憶之中,看得出來,那段日子他很向往,至今仍然很向往。即使現在明知是個坑,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還是會義無反顧地跳下去。


    過把癮就死,爽吧?可是,過癮後卻死不掉,怎麽辦呢?


    毒癮的可怕,就可怕在這個地方。


    聶伍手上的煙已經燒到了海綿屁股,發出一陣焦糊味,他仍不自知。染上了毒癮的人,對味覺甚至是觸覺的感知度嚴重下降。


    楊伯平使了個眼色,民警又點了一支煙遞給他。聶伍接過猛吸幾口後,才又說道:


    和她玩過,回去之後,就特別想她。就想每天都去找她。一天不找她,渾身就不得勁兒,就像現在一樣,流鼻涕,打嗑睡,萎靡不振。反正找她玩過後,就立馬精神百倍。有時候,她來月事了,不好那個,但是,隻要抽了她給的煙,也是一樣的舒服爽快。後來,我終於明白,我不是對王蕙有了感情,是對她的香煙有了依賴。


    聶伍又三口兩口,把手上的香煙吸到了屁股根,從口腔裏長長地吐出一口煙霧,然後才繼續說道:


    再後來,她的香煙就不給我抽了,因為她也不多了,要我拿錢買。買就買唄,反正我有的是錢。底下的事,我相信,你們猜也能猜出來,大差不差。


    是你直接買,還是她替你代買?


    都是她代買。我也問過她,她說是向一個男方來的老板買的。人家隻做熟人生意,生人不賣,也見不著。


    這位王蕙,你現在還能和她聯係上嗎?


    那審訊的民警問。


    早就找不著了。她以前在市區的一家叫“右轉灣”的休閑中心,做按摩。後來,被你們公安部門查封了,以後我就找不著她了。在她身上,我前前後後,花了不低於五十萬。


    楊伯平想起來了,去年,郭堅局長剛到運江上任,就來了個異地執法大檢查,端掉了一批賣淫嫖娼窩點。“右轉灣”就是其中之一。他當時在山河鎮派出所,正好參與了查封“右轉灣”浴場的行動。後來,他也了解到,這家浴場,是常務副市長丁佐春的小舅子開的。但是,抓獲的賣淫女裏麵,是不是有個叫王蕙的,他就不知道了。因為,聶伍口叫的王蕙,很可能是個假名字,沒有哪個從事皮肉生意的小姐,會對客人說出真名字。不過,當時,好像也沒有查獲到毒品之類的東西。


    楊伯平沒有想到的是,郭堅當初組織那次行動,直接目的,也不僅僅是什麽掃黃打非,還有一層意思,就是立威。郭局長初到運江,要讓大家都記住他。也是告訴大家,以後,運江的公安,是他郭堅執掌。據說,當時丁佐春與程戈和市長有點不對付,正好也殺殺他的氣焰,卡卡他的脖子,讓他知道點好歹。這不,自從那次立威之後,丁副市長,在工作中對程市長配合得多了。


    你找不到王蕙了,後來毒癮發作,是怎麽解決的?


    我沒辦法,隻好去戒毒。


    戒毒?


    是的。領導,能不能再給我來顆煙?


    楊伯平點了點頭,民警又點了一支,遞給他。


    謝謝。


    戒毒不成功?


    也不能說不成功。我在城北的戒毒所,住了一個多月,確認已基本戒除了毒癮。隻要不再吸,就基本上不會再犯了。


    這不是挺好的嘛?後來怎麽又吸上的呢?


    民警有點替他可惜,追問道。


    我出了戒毒所,重操舊業,做我的服裝批發生意。可是,不到一個月,就有人找到了我。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找到我的,反正直接到我店裏找的我,說是談生意談合作。我們相互遞煙。但是,我抽了一口他的煙後,一股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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