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周進打過坐,把氣導入丹田,起來時,阿偉睡得正香呢。周進也不驚擾他,輕輕地開了房門,來到了客廳,意外地發現曉晨竟然也起床了。


    怎麽?擇床?


    不是。


    曉晨竟然臉色一紅。


    你每天都起這麽早?


    不是,我不跟你說了啦!你們這有商店嗎?


    你要買什麽?我去給你買。


    你去不方便啦。


    曉晨忽然起了小女兒狀。周進看她扭扭捏捏的樣子,明白了。八成是她身上來紅了。


    你不問問佳密嘛?


    她沒有。


    此時,周進的哥哥和嫂子也已起床了。曉晨忽然像看到了救星,拉著嫂子的手,就進了房間。不一會,嫂子就一個人騎著自行車單獨出了門。周進知道,嫂子這是幹啥去了。


    曉晨有些精神萎靡,看樣子夜裏沒休息好,忽然一抬眼,看見周進在看著她笑,不由得惱羞成怒,隨手就把身旁的一隻小板凳扔了過來。周進伸手接住,輕輕地放在地上,然後就笑著跑到院子裏去了。


    此時天才剛剛放亮。周進在院子裏打了一套師父才教的太極拳,總共七十二式,打完後,全身酣暢。忽聽得背後有掌聲,卻是阿偉也起床了。看到周進打得如行雲流水,不禁大為佩服。這套拳,他也會,已打了有好多年了,卻遠不如周進這麽順暢,剛柔相濟,動靜相宜。


    師叔,再來一遍,我跟在你後麵打,你順便指點指點我。


    周進隻得又打了一遍,在一旁觀看的曉晨卻發現,同一種拳法,同一個人打,兩次竟然打得不一樣。隻見周進眼睛似睜似閉,自顧自地演繹著這套拳法,招數雖然還是那個招數,但是動作要領,發力時機卻和第一次大不相同,一邊的阿偉,跟了幾式之後,就跟不下去了。隻得停下來。


    師叔,你打得怎麽跟第一次不一樣啊?


    太極拳,講究的是順勢而為,因勢利導。不可拘泥於固定的招式,隻須注重拳意。剛才我一個人打拳,那是一個人的情勢,現在換成了兩個人,場地、環境、甚至是個人的心境都發生了變化,拳意當然也要跟著變化。


    聽著周進的講解,阿偉頓時豁然開朗。他學會這套拳法好多年了,打來打去,還是老樣子,爺爺總說他太古板,太僵化,原來是道理沒領會得清。


    師叔,這樣,你再看我打一遍,怎麽樣?


    周進點點頭。阿偉又把這套拳按照自己的思路打了一遍,還未打完,曉晨就來不及的拍手叫好。阿偉演示完備,也自我感到渾身舒暢,說不出的舒爽。以前練功,他總認為是一種苦差,是一種煎熬。沒想到這一次打完一套拳,竟感到輕鬆愜意。這位師叔真的是不一般。跟在聰明人後麵練功,確實會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啊。


    早餐過後,大家就開始忙活起來了。張佳密把床單扯下來,在井台上搓洗。而闖禍的陳曉晨,卻忙著和阿偉一起貼春聯、貼喜字和福字。周進倒顯得無事可做,在院子裏逗著小侄子玩耍。哥哥嫂嫂則忙著準備午飯菜和年夜飯的菜。媽媽,則倚在門框邊上曬太陽,邊看著他們一幫年輕人忙活。


    周家的院子裏,從來就沒有這麽熱鬧過。


    此時張佳密的心裏也是頗多感慨。她好多年沒體會到這樣家的感覺了。爸爸媽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了婚,家裏叔叔嬸嬸勢利,奶奶不怎麽待見她,她已有好多年,沒有體會到過年的快樂了。此刻,她雖然雙手凍得通紅,但是,心裏是溫暖的、快樂的。要是爸爸在,大家就這麽一起過年,該會多好啊!


    這大過年的,爸爸究竟會去哪兒呢?


    她忍不住地想。


    阿偉和曉晨從小生活在紐約,雖然華人圈子裏,也有過年的習俗傳統,可是遠不如現在這樣熱鬧。他們剛回國時,有一陣新鮮勁兒,可是沒兩天就感到特別的無聊。沒想到,突然多了一位師叔後,這位師叔,帶給他們一種全新的體驗和感受。他們感覺,這趟大陸之行,沒白來。


    張佳密床單洗好汰好,需要擠幹水分,一個人肯定不行。當下喊道。


    表哥,來幫我一下。


    我來。


    答話的卻是阿偉。阿偉雖然在和曉晨一起貼春聯,可是眼神兒卻時不時地瞄一下張佳密。聽到佳密求助,當即自告奮勇地跑過來幫忙。他等這個機會,可以說是等了好久了。他不由分說,抓住床單的一頭,剛要使勁兒絞,卻聽見張佳密說道:


    表哥,你來和他一起絞吧。


    說罷甩身而去。


    阿偉吃了憋,陳曉晨看著這一幕,竟笑得特別開心。


    阿偉有情,佳人無意啊。阿偉,你還要多努力啊!哈哈哈


    有什麽好笑的?


    阿偉把床單上的水,用力向她甩過去。曉晨笑著躲開。


    周進隻好走過去,抓住床單的另一頭,兩人同時使勁,床單裏的水,嘩嘩地流了出來。阿偉卻感到這嘩嘩的有些發冷的井水,好似流進了自己的心裏。一轉眼,卻看到曉晨笑得越來越開心,不由得氣得牙根子癢癢的,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快到中午的時候,周進的姐姐、妹妹也都帶著孩子回來了。一時間,周家的院子裏,人聲鼎沸,喧鬧聲此起彼伏。


    與周家同樣忙得熱火朝天的,還有興都縣城關鎮的林家。年三十下午四點多鍾,程戈和市長和司機老劉開啟了回老家安水市過年的行程後,林世文也算是正式放假了,於是帶著田琳乘最後一班車回到了家中。本來,田琳已聯絡好了戴金財,請他派駕駛員送一下,也就不到一個小時的車程,可是林世文擔心影響不好,婉拒了。好在最後一班車,上座率不到一半,倒也沒怎麽折騰。


    爸、媽。


    田琳甜甜地跟在林世文後麵叫著。


    林世文的爸爸、媽媽笑得合不攏嘴。


    林世文先在報社做記者,家裏還時不時地沾些光。可是自從當了市長秘書後,家裏看好像待遇還不如以前。以前回家過年,還有單位派車接送呢,現在回家都是乘公交,在家裏人看來,顯然是待遇退步了。


    好在這次兒子帶回來一位如花似玉蘭的姑娘,好像畫兒上一樣的,就跟電視上的明星一個樣,這讓老兩口大為開懷。


    這小子,到底是替祖爭光了。


    十裏八村的,找不到世文媳婦兒這麽漂亮的人兒了。


    田琳模樣兒漂亮,聲音動聽,老兩口心裏直接樂開了花。待到林世文把行李打開,把田琳給家裏人準備的禮物一一拿出來時,老兩口的心裏更是比吃了蜜還要甜。


    我工作忙,沒時間,都是田琳買給你們的。


    林世文說道。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抬田琳,就是抬自己。


    林家小子帶回來了個女明星。盡管已是大年三十了,仍有不少鄰居聞訊過來串門看閑。鄉下人,閑著也是閑著,平時信息比較閉塞,這次村裏突然發生了新鮮事,肯定是要來看一眼的。好在田琳到底是做電視主持人這一行的,心理素質杠杠的,隻見她不見一絲怯意,大大方方地跟村民聊家常,把帶來的香煙和糖果時不時地給大家分發,引得大家不住地稱讚。


    這香煙,一枝要頂得上我們平時抽的一包啊。


    林家小夥就是有出息啊。


    林世文的爸爸媽媽,也感到臉上特別有光,地位好像立馬比其他村民提高了不少。


    大年三十晚上的年夜飯,是中國人最舍得吃的一頓飯。一個中國人,平時再怎麽節儉,年夜飯這一頓,一定是全年吃的最好最豐盛的。就連楊白勞,盡管欠了黃世仁一屁股的債,到了年三十,他還要想著包一頓餃子呢。因為年夜飯,不僅是對一年辛苦勞作的獎賞,更是對新的一年,美好生活的企盼和祝願。


    興都市的林家如此,江壩縣的周家如此,全中國的家庭,幾乎都是如此。


    當然,對於阿偉和曉晨這些富家子弟來說,吃,對於他們來說,已不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了。他們可以說是含著金湯匙長大。雖然他們也是中國人,但那隻是人種上的。在地域上,或者說在國別上,他們已是外國人了。盡管他們從小就開始學習中文,因為爺爺陳念祖始終覺得自己是中國人,還有老母親居住在中國大陸,不能將來回去探親時,自己的子孫,連中國話都不會說了。但是,歸根結蒂,他們接受教育的那一套體係,還是西方的。所以,年夜飯,盡管他們每年都吃,但是,今年卻吃出了不一樣的感覺。


    對於張佳密來說,今年的這頓年夜飯有些特別。往年,都是她和爸爸一起,在家裏弄幾樣菜,就胡亂過去了。今年跟著周進來到鄉下過年,這種溫馨正是她日夜企盼的。她當時決定跟周進來運江是臨時起意,卻沒想到,填補了心中的那一份空白。她感到這好似冥冥之中的天意,周進就是上天賜予她的溫暖使者。


    想到此處,不由得看了周進一眼,幸虧周進正和他哥哥喝酒,沒有注意到她。


    春節聯歡晚會,是中國人的另一道年夜飯。去年周進在看守所,看春節晚會,那首《相約九八》,讓他心境複雜,潸然淚下。今年,趙本山的小品,《昨天、今天和明天》,逗得大家開懷大笑。周進卻也在想,昨天,在看守所苦熬,今天一家團圓,明天該回運江了!


    他沒有忘記師兄孟平超交給的任務。


    他還有事兒要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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