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病房。


    章子林愜意在躺在一張椅子上,閉目養神,一邊享受著春天的暖意。在他的手邊,一份法製報胡亂地地散落在一旁。作為一名律師,行業內的動態是必須要及時掌握的。所以,法製報,他是每天必讀的。


    顧曉雅推門走了進來,收拾房間。一眼就看到了舅舅身邊的法製報。因為手上事兒多,昨晚她到很晚才睡,早上又連續接了幾個電話,所以,趕到醫院時,已是上午快十點了。舅母在外國陪表弟讀書, 舅舅隻能靠她來照顧了。雖然住的是高級病房,護理也很到位,但是,沒有親人在身邊總是不自在,是不是?


    顧曉雅一眼就看到了舅舅手邊的法製報,頭版顯目的位置,一條加黑加粗的標題:是故意傷害,還是正當防衛?副標題是s省運江市一則傷人致死案引起激辯。她連忙想拿過來細細閱讀,卻發現報紙怎麽也抽不動,原來,被舅舅的手攥著呢。


    章子林因此也睜開了眼,笑眯眯地看著外甥女。


    “你出名了,曉雅!”


    “是嗎?”


    人家記者對你可是大加讚許呢。


    “我看看。”


    顧曉雅迫不及待地把文章從頭至尾看了一遍。臉上的笑容在陽光的映襯下,顯得更加的燦爛。記者把案情,包括雙方的辯護都作了詳實的報道。特別是,對顧曉雅的辯護詞和提供的證據,作了重點引用。報道的結尾部分,還留了活口,說要請讀者、行業內的法律專家來信來稿,發表自己的看法,準備跟蹤報道雲雲。


    @這位叫吳孟唐的記者,是誰請過來的?”


    “不知道。人家記者,可能是從哪裏聽到消息,自己過來的吧。”


    “丫頭啊,我一直擔心,我們贏了辯護,最後卻輸了官司,現在看來,這個擔心要大大降低啊。”


    “這話怎麽講?”


    章子林看了外甥女一眼,繼續點撥道。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住到醫院避開這個辯護嗎?為什麽要讓你這麽一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實習律師上陣嗎?當真是我章子林律師事務所,派不出好律師了?”


    “死者的家庭背景比較特殊。他的外公是前政法委書記,原市人大副主任,他的父親是公安局副局長,都是在政法戰線上的,根基深厚。我剛剛代理這起案子的時候,就有人傳話給我,要我好自為之。你想啊,咱們律師事務所要在這塊地麵兒上討飯吃,不能不有所顧忌啊。但是,我又不能對不起當事人,也不能辜負電視台許台長的托負,所以,我才想出了這麽個招數。”


    “舅舅,你真夠老奸巨滑的,拿我當避雷針。”


    “哈哈,你在前麵衝,我在後麵指揮,咱爺倆配合,天衣無縫。高宜才這方麵,下次見了麵,也不至於不好說話,你說是不是?你們連一個實習律師,一個黃毛丫頭,都打不贏,怪得了誰啊?”


    “我不明白,你剛才說,贏了辯護,輸了官司,這怎麽解釋?”


    “丫頭,你涉世未深,剛踏足這一行,這裏麵的門道,以後就慢慢體會到了。這次,雖說咱們準備充分,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但,要不是法製報的這位記者從中插一杠子,結果還真的不好說,很可能就是我說的結果:贏了辯護,輸了官司。現在嘛,該怎麽判,他們就要三思了。畢竟,人家記者也在關心著結果呢。”


    顧曉雅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管怎麽說,現在的情形,對自己這方是有利的,值得高興一回。


    市領導班子中,由於分管的工作不同,各人的工作節奏也有所不同。市委書記居長龍、市長程戈和,兩人都是整天忙得腳不沾地,但是,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汪九江的工作就相對清閑得多了。雖然不至於一杯清茶一包煙,一張報紙看半天,但是,工作節奏明顯是慢多了。


    此刻,他正在翻看秘書給他送過來的報紙。其中就有法製報。作為政法委書記,法製報是必看的,正如市委書記,央報是必看的一樣。在那篇《是故意傷害,還是正當防衛?》的報道文章上,已被人用紅筆圈上了,這是秘書在提醒他,防止自己漏看了。


    汪九江今年五十五歲,六年前,接替高宜才,擔任政法委書記的職務,也算是運江的老政法了。看完這篇報道後,他陷入了沉思。這是發生在運江關於政法方麵的的輿情,作為這方麵的具體負責人,他不能不關心,不能不重視。雖然現在還沒有完全發酵,但是,一旦形成大的輿情,恐怕就難以控製了。


    最關鍵的一條,是報道的媒體,不是本地的,是國字號,不受自己的左右。他當即把秘書喊進來,讓他通知中級法院院長,到政法委來研究工作。


    中級法院的院長胡振邦聽聞政法委書記召見,不敢怠慢。雖然他們是平級,都是副廳級,但是,組織關係上,中院屬於政法委領導。了解到是因為西城區的那個傷人致死案之後,當即又把西城區法院的院長肖愛民帶上,一起直奔政法委。


    秘書給兩位端上茶後退出。汪九江把當天的法製報,遞給胡振邦。


    “這篇報道,老胡,你看過了吧?”


    “今天早上事兒多,省高院近期要來督查工作,正在布置呢,接到電話就來了,還沒來得及看。”


    胡院長解釋道。隨即從包裏掏出老花鏡,認真地研讀起來。一旁的肖愛民,隨即湊上去,撣了一眼,見是報道的西城區法院昨天才審的案子,不由得驚出一陣冷汗。


    胡院長看過之後,又把報紙遞給了肖愛民。肖愛民從頭到尾,先仔細地研讀了一遍,生怕還有什麽遺漏,又從頭再看了一遍,這才放下。


    “說說吧,兩位,有什麽想法。”


    “單從報道本身來說,還算是客觀。兩邊的觀點都擺出來了。不過,-----。”


    西城區人民法院院長肖愛民說。


    “不過什麽?有什麽大膽地說。”


    汪九江問。


    “不過,這篇報道,對底下我院的判決,產生了影響。”


    “影響?有什麽影響?人民法院依法獨立行使審判權,不受任何外來勢力的幹擾和影響。”


    胡振邦截斷了肖愛民的話頭,在這個時候,他必須要表明態度。


    其實,對於這個案件,來龍去脈,他也是清楚的。有人給他遞過話,說是老領導的孩子被害了,應該要嚴懲凶手之類的。他當時給的回答是,案子交給了西城區,到時候再說。


    汪九江是個老狐狸了,一眼就看出了裏麵門道。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包煙,拆開,扔給胡振邦一支,接著扔給肖愛民一支。肖愛民連忙起身,掏出打火機,先給汪書記點上,然後是胡院長,最後才是自己。


    汪書記吐出一口煙。


    “這個案子如果處理不好,一旦發酵,到時恐怕不好收場。肖愛民,你給我說實話,這件案子,你們是怎麽想的?簡單點說,就是報上記者提出的問題:你們認為是故意傷害,還是正當防衛?”


    肖愛民一邊吸煙,腦子也在飛速地運轉。


    “這件案子,刑庭的同誌也向我匯報過,我要求他們多請教法律專家,慎重作出判決,目前還沒有得出結論。”


    肖愛民沒敢說實話。其實,判決書早已打印好了,原本想當庭宣判的,但是,因為昨天的庭審,現場完全被被告人的律師所左右,兩位公訴人,明顯處於下風。當庭宣判,怕引起不良反應,所以,經考慮,選擇擇日宣判。


    肖愛民當時的考慮是,我先判了,老領導那邊,盡管我不怎麽待見,但是,也犯不著得罪他。底下被告肯定會不服,提起上訴。上訴到中院,這個燙手的山芋,就算是扔出去了。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法製報先把這個案子捅了出來。這個燙手的山芋看來是捧在手上,扔不出去了。


    胡振邦把報紙的最後一段輕聲念了一遍,然後說:


    “報道的最後說了,底下記者會采訪多位法律專家。如果我們的判決,與人家采訪的法律專家的看法,差距太大,到時我們好像也不太好向公眾交待啊。”


    “所以,我今天把兩位請過來,也有這一層意思。我無意幹擾你們法院的工作,但是,判決結果要經得起推敲,要做到防患於未然,不要到時候,不好收場,影響我們運江市政法係統的形象啊。”


    事情如果照現在這麽發展下去,也算是走在正軌上,沒有偏離大的航向。但是,誰也沒想到,底下發生的一件事,在全國新聞界、法律界都引起了軒然大波,最後直接影響到了運江市的政局。


    汪九江沒想到。


    居長龍沒想到。


    主持公安工作的趙子平也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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