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進在進入看守所接近一周後,終於第一次被帶出了1017號號房。


    這幾天他真的被悶壞了。號子裏,已有三四個人出去或者得到判決,轉監獄或勞改農場服刑了。看著他們出去,將來的境遇可能並不一定會比現在舒服,但,周進還是有些羨慕他們。畢竟他們塵埃落定,有了結果。不像自己現在這樣,一直懸著。況且,又老是呆在一個房間內,實在是有些氣苦。


    他又被戴上手銬,被兩位獄警帶著,穿過長長的甬道,又拐了好幾個彎,最後才進入到了一房間。


    房間裏已有一個人坐著了,抽著煙呢。透過嫋嫋的煙霧,周進一眼就認出的眼前的這個人。


    章主任,是你?


    聲音中分明帶著驚喜。周進得知語薇找了律師後,一連猜想了好幾個,唯獨沒有想到是他。


    獄警給他打開手銬,安排他坐在椅子上。卻也沒有離去,隻是一個站在門邊,一個站在離他三米左右的地方。


    章子林掏出一包煙,從中抽出一支,遞給周進


    抽嗎?不要緊,抽一支。


    謝謝,我一直不抽煙。


    你小子,有種。秋語薇是我的世侄女,我是看著她長大的。她小時候,我還抱過他。


    章律師開門見山。周進這才想起,原來,章子林不僅是鼎鼎大名的律師,而且還是運江大學法學院的教授,和秋語薇的父母是同事。以前,采訪他,總是因為他的律師身份,而大學教授的頭銜卻被有意或無意地忽略了。就比如,一個演員、影星,在某電影或戲劇學院做老師。人們在介紹他時,總是說,影星某某某,學校老師肯定是不提的。


    但是,找我出馬,卻不是秋語薇。是你們許台長。


    周進心中更是一暖。看來,他並不是孤立無援的。秋語薇雖然平時很有主見,但是,遇上這樣的大事,難免會一時亂了方寸。許台長是幹大事的,閱曆豐富,能很快想到找律師,找知名律師,這就是對他周進最大的保護和安慰。


    章子林又從包裏拿出一份文件,讓周進簽上字。


    從現在起,我就是你正式的代理律師了。你需要把當時的情況原原本本地給我介紹,不要有一絲遺漏。


    案發的經過,周進已在腦子裏回憶過無數趟了。但是,章大律師卻不大在意這個。


    你說的這些,和你在派出所的筆錄基本一致,我也基本清楚,就不要再講了。你再回憶一下,當時在飯店吃飯時,還有哪些細節,比如,環境,周圍有哪些人,發生衝突時,有無其他人上來解圍、勸解等等。


    周進一一作了回憶。章子林在筆記本上記得很細、很認真。不時還在某個字眼上畫上了圈。


    這次和律師的會麵,大約持續了一個半小時。周進真想再在外麵多呆一會兒,可是案情就這麽複雜,說來說去,也就是那麽回事。章律師好象也看出了周進的心事,故意東拉西扯作了些拖延,但,他時間寶貴,還要趕回去處理其他事務。


    遇上這種事,誰也不希望。但是,既然已經發生了,就要勇敢地麵對。你要耐得住性子,耐得住寂寞,利用這段時間,好好修心養性。人生多一些磨曆,多一些坎坷,不是什麽壞事,今後的路還長著呢。


    章大律師不愧是知名大律師,心靈的雞湯說來就來,一灌一大碗。周進聽了,也是不住地點頭。


    我走了。有什麽情況再來找你核實。秋語薇你放心,有我和許台長在,沒人能欺負她。


    周進鼻子一酸。獄警把他帶走時,驀然回首,竟發覺章子林站在身後不遠處注視著他。章子林又向他揚了揚手,這才離去。


    1997年的12月30日這天,已進入了農曆臘月。再過一天,就是新年的元旦了。新年的春節來得比較早,1月28日就是正月初一。和往年一樣,隻要是一進入臘月,整個社會都顯得特別的忙碌。街上到處都是行色匆匆的人群。人們走路的腳步,似乎也比以前快了些。細心的人們可以發現,街上一些商店裏,已經開始售賣春聯和福字貼了。各種血拚價、跳樓價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在市中心的十字路口,雖然道路擁堵,但兩位值勤的交警並不急於疏導交通,因為他們正攔住好幾輛汽車,忙著開罰單呢。誰讓他們都背著罰款任務呢?


    年關在即,普通老百姓要規劃,底下的這個年怎麽過?孩子要添什麽新衣裳,家中老人怎麽安排,家庭如何開支,盤點盤點這一年能攢下多少存款。機關事業單位裏的領導,也在規劃,年終該怎麽走動,各種關係怎麽協調,職工的年終福利怎麽安排。總之大家都比較忙。


    剛剛獲得提拔的電視台新聞部副主任陳東揚也更加忙碌了。因為到了歲末年初,市委市政府的各項工作日程排得都比較滿,各種報道任務也比較多。新聞部人手向來緊缺,所以,他雖然剛剛獲得提拔,但是,有些事情還得親力親為,忙得焦頭爛額。


    但是,他也很快享受起這份忙碌。以前再忙,也是自己單幹,現在當了副主任,可以支派別人幫忙了,感覺很好。另外,最讓他有感覺的,是各種應酬比以前多得多了。以前也有應酬,都是自己分管的條口上的,現在不同,所有的條口,有應酬有活動,人家都要恭敬地請他參加。打個比方,以前自己的條口,年終有單位要搞個聯誼答謝活動,一般是請他,另外就是新聞部的領導徐康健參加,他的身份是條口記者。現在不同了,現在所有的活動,條口記者必請,他參加的身份就是新聞部領導了。領導到席,人家業務單位自然是不敢怠慢,極其的尊重。這種尊重,讓他極為享受。當然了,吃宴請是一方麵,宴請過後,那份沉甸甸的紅包,才是最實實在在的。有時候,他分不開身,晚宴去不了,條口記者也會把紅包給他帶回來。他初步估算了下子,上任才幾天,都已參加了五六場聯誼活動了,紅包總額快趕得上去年的年終獎了。這才幾天哪,要是這個年過下來,也是個不得了的數字啊。想到此處,心情是一陣小激動。


    此時,負責商業口的記者小劉敲門進了主任室。


    徐主任,陳哥,你們今晚有時間嗎?商貿公司的戴總,想請你們聚一聚。


    怎麽的?他老戴售賣假貨,數量觸目驚心,被工商部門查獲了,證據確鑿,這條新聞我們打算今晚就播出。


    徐康建從一摞稿件中,翻出了這條工商執法口記者采寫的報道,嚴肅地說。


    小劉飛了一眼,標題特別顯目:工商部門查獲特大售假案,商貿公司售假被抓現形。


    我就是為了這事兒來的。


    小劉一邊說道,一邊把兩個厚厚的信封放到了徐康健的桌上。徐主任瞄了一眼,隨手把其中的一個扔給對麵的陳東揚,又拉開抽屜,把自己的迅速放進去,又迅速關上。


    我們今晚沒時間。這樣吧,你讓老戴到台裏財務室再交五萬塊錢宣傳費,這條報道,我們可以暫緩。馬上過年了,我們也要為部門的弟兄們謀點福利不是?


    五萬是不是有點多了?三萬行不行?


    五萬還多?他老戴這些年售賣的假貨,少說也有幾百萬吧?賺了多少?坑了多少人?我們如果報道了,他今後的生意就別想做了,工商部門的處罰就更罪加一等。


    一到年關,派出所裏也是更為忙碌,賣淫嫖娼的案子特別多。其實,不是這個時候,這類案子多發,而是派出所有針對性地加強了這方麵的查處。比如,在古河街派出所裏,抓到了一對賣淫嫖娼的。分開審訊,如果是普通職工,罰款5000塊,通報給單位,放人。如果這位是公職人員,害怕傳到單位被另外處理,聰明點的,會再花一萬多塊,把當初的審訊筆錄都拿走,這個叫毀屍滅跡,即使以後有風言風語,也無從查考。當然了,如果公職人員身份後麵帶個長的,比方說,科長、處長、局長之類的,這個價碼會翻番甚至更高。


    此刻,男嫖客的事已經搞定。證據確鑿,無從抵賴。筆錄做了,手印也按了,正打電話通知朋友送錢接人。之所以找朋友,是因為這種事,是萬萬不可讓老婆知道的。沒人來送錢的,那對不起,就隻能被送到看守所,拘留!而那個女的,此刻正安置在另一間麵積稍小的審訊室裏。之所以叫安置,不叫關,是因為她受到的待遇還不錯,不僅沒有上戒具,而且還有水喝,更奇怪的是,還有電話可打。一旁的女民警和另一位男民警,態度也很溫和。此刻,她已交待了另外三個和她有不正當關係的恩客的名字,有名有姓,有單位有地址,隻等民警照單拿人。她的隨身bb機,中文全漢顯,就放在一旁。其時已到傍晚時分,bb機不時驚叫起來,基本上都是男恩客相邀相約的。民警根據所來的電話號碼,又成功地抓獲了曾經或者即將與她發生不正當關係的嫖客六名,收獲滿滿。


    無怪乎當時社會上流傳一個順口溜。說的:某局要砌大樓,基本上不用自己動手。嫖客打樁,妓女灌漿,小偷上梁,賭徒砌牆,司機裝潢。


    所長羅子梁在所裏的會議上,聽了底下辦案民警的匯報後,輕聲說道,筆錄正規一些,證據鏈要完整一些,現在離去年的創收目標還差一些。大家再辛苦一些,爭取今年的年終獎超過去年。


    一陣稀稀落落的掌聲隨後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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