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進卻是知道,邵懷培這是發燒說糊話了。


    被他這麽一折騰,周進也不想睡了。起身穿了衣服,把被子給邵懷培壓好。先是上了個廁所,免得早晨排隊。然後洗漱後就打坐守在他的身邊。


    倒不是他要刻意發善心,而是,一,沒辦法睡,二,號子就這麽大地方,你能到哪裏去?


    氣息運行了幾個周天下來,周進睜開了眼,百體舒泰。天漸漸亮了,已有幾個歲數大的犯人陸續起床上廁所了,這都是規定好了的。


    早飯送進的時候,管教的巡查又開始了。


    報告管教:1017號房,20名人犯,一切正常。


    號長朱思毛又在程序式的匯報。


    “不對。報告管教,一人發燒,燒得很厲害。”


    卻是周進在大聲喊道。


    號長朱思毛不是沒發覺異常,因為昨天剛來的號犯人邵懷培一直沒有起床。他有心想上去踢一腳,喝一聲“不準睡懶覺”,然後讓瘦猴監督他背背監規的。監規裏有一條:必須按規定時間起床。


    但是,發現周進守在他的身旁,心中便有些發怵。他也有過306生病了的疑問,但是,終究沒有問出口。


    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情況:先來的犯人,思想上有些想不開,以為還是在家裏呢,想不開,就多睡睡覺之類的,等被吆喝起床後,也就好了。


    早飯過後,看守所的一位衛生員進來了,先給邵懷培量了一下體溫,39度3。然後拿了幾顆感冒藥、退燒藥,和兩袋板藍根衝劑,讓周進服侍他服下。


    周進給他喂了點稀飯,光吃藥,胃子裏沒有飯食也不好。饅頭當然早就不見了。


    邵懷培吃過藥後,又昏昏沉沉地睡去,到了午飯前終於醒來。周進探手一摸,不燙,好像退燒了。


    “多虧你了,兄弟,要不是你,我恐怕要交待在這兒了。”


    “還有,昨晚那一拳,要不是你拉我一把,我肯定扛不過去。那家夥,手真的辣啊。”


    邵懷培操著夾生的粵語普通話,感激地說道。


    “你特麽閉嘴吧,再歇一會兒,準備吃午飯了。我也不是有意要幫你,我是閑的慌。”


    “不管怎麽樣,我要謝謝你。我看得出來,你和他們不一樣。”


    “有個屁的不一樣。都是犯了事兒,都是坐牢的。”


    “你犯了什麽事兒?”


    “殺人。”


    邵懷培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色,下意識地把身子往外挪了挪。


    “有人欺負我女朋友,我上去打了他一拳,就把他打死了。”


    周進也是無聊,看這小子有些儒雅,就和他多說了幾句。


    要是在平時,號子裏是不準這麽交頭接耳的,但是,這次不同,一個是病人,一個是號子裏的牛人。號長朱思毛有心想管,但是懾於周進的手段,終於沒敢呲牙。


    “英雄救美啊!”


    邵懷培一臉的淫蕩。


    “信不信我抽你?!”


    周進作勢要打。這時,號門下邊的小洞開了,午飯送進來了。同時送進來的,還有兩顆藥丸。不要說,這是給病人的。


    等值班的犯人把飯分得差不多的時候,小門又開了,送進來兩隻雞腿,一份西紅柿雞蛋湯進來。一旁的眾多光頭見了頓時眼放光。


    “1017號房,,兩隻雞腿,一份蛋湯,40元。賬麵扣除。”


    這份加餐當然是周進要的。昨天秋語薇剛給他在看守所的賬戶打了2000元,今天就開始用起來了。


    要說號子裏,也有人家裏給打了錢,但是,他們一般都不敢花。一來,價格太貴。就拿雞腿來說,一隻雞腿,快餐店裏頭賣,至多五塊,這兒要十五,一份蛋湯,至多兩隻雞蛋吧,卻要十塊錢,太他媽黑。


    另外一個,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因為,點了加餐,到不了自己的肚。比如,其他人加點了一份雞腿,很可能中途就被刀疤或者朱思毛截胡了。


    但是,周進不同,昨天早上露的那一手,誰要是截了胡,恐怕下巴真的要被他卸下來。這家夥,一拳能把人打死,他們這些人算個毛啊?


    周進把蛋湯推到邵懷培麵前:你先就著它,把藥吃了吧。又從碗裏拎了一隻雞腿,放到他的碗裏。


    周圍一個個光頭,眼光裏露出羨慕的神色。要不是周進太牛,這隻雞腿,恐怕早就被他們瓜分撕碎了。


    周進瞥了一眼,在周圍沒有發現刀疤和朱思毛的身影。他們還算有骨氣的,在最裏麵,他們自己的位置上,專心吃自己的飯。


    邵懷培這貨很快把一碗湯喝光。他從昨天早上被帶到派出所,一天幾乎是粒米未進,早就餓壞了。象雞腿這種東西,他之前是看都不會看一眼的,但是,現在已經成了珍饈美味。狼吞虎咽一般,將自己碗裏的雞腿啃完,又盯著周進碗裏的,驚得周進也趕緊吃完。


    “你特麽是餓死鬼投胎嗎?你身體才好,不能這麽呆吃。又不是明天就槍斃吃槍子兒,至於嘛?”


    “你放心,今天我吃了你的,將來我定十倍百倍一萬倍地還你。”


    “還?怎麽還?什麽時候能出去,還兩說呢。”


    “放心,你什麽時候能出去,我不知道。但是,我很快就會出去的。我的同伴會找我。知道我的情況後,會和你們政府交涉的。”


    邵懷培吃飽喝足了,有了精氣神,昨晚的萎靡樣兒不見了,竟然有些眉飛色舞。說著說著,總不由自主地用手指頂頂鼻梁,原來,這是他的習慣,頂眼鏡,眼鏡被收走了,這個習慣一時還改不過來。


    “兄弟,我有些冷,能不能把你櫃子上的那麽件棉襖給我穿穿?”


    這次寒潮,雖然早有天氣預報,但還是有好多人沒把它當回事。比如邵懷培。他從香港來到大陸,隨身隻帶了一隻小小的行李箱,帶多了,覺得會是累贅。 總是想,到了大陸出差,如果覺得冷,隨時可以到商場買件厚衣服。隻是他壓根兒沒想到,自己會流落到看守所。


    “你想得美!這是我女朋友昨天才給我送來的。我一次還沒穿呢。不可能。我不可能把我女朋友買的東西送人。”


    “你已經幫了我這麽多了,送佛送到西。你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受凍吧?”


    這家夥有點死纏爛打,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周進看了他一眼。眼前的他,身材瘦削,身上的衣服確實有些單薄。頭發被剃掉了,可能由於匆忙,還有幾撮長長的毛發,掛在額前,顯得甚是滑稽。眼角邊的腫雖然消去了不少,但是,還是能看得出有一大塊淤青。真正是又可嫌,又可憐!


    但是,語兒給自己的東西怎麽能給他呢?周進想想了,站起身來,把自己身上的一件羽絨背心脫了下來,扔給他。然後把秋語薇買的棉襖穿上。


    無論是周進,還是邵懷培,都感到一陣溫暖。


    “仗義!兄弟!以後你就是我的好兄弟!”


    “你他媽滾一邊去!別來煩我!”


    周進沒好聲氣地說。


    果然讓邵懷培說中了,到了晚飯時分,管教在門洞裏喊:


    “1017號監房,收拾一下,出來。”


    邵懷培一把抱住周進,說道:


    “兄弟,我出去了,你保重。”


    周進也拍了拍他的後背:


    “保重!滾吧!別肉麻!別回頭!”


    “這條背心我穿走了,這是我這次大陸之行,最大的收獲。我會報答你的。”


    “滾滾滾,滾吧!”


    周進莫名地有些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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