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冤枉的惡情緒,火苗一樣在她心中燃燒;剛才大姑走出屋子時,轉身看回來的那滿眼懷疑,烈焰般炙烤著她……


    到了午夜,給爹寫信:爹,大姑讓你不要匯錢來!


    小伊說:大姑不要爹給你的三百塊錢學費,算是救了你一命!


    “我要謝大姑麽?”


    小伊說:一碼歸一碼,你真應該感謝大姑!


    “怎麽講?”


    小伊說:四百塊的債已經夠讓你難受了!你若再背上六百塊,你會被壓死的!


    她心裏感謝了大姑,便把“大姑讓你不要匯錢來”這句話,重複寫了兩遍,總共三遍,句尾都用了驚歎號。


    另起一行寫:大姑讓我告訴你她家的電話新號。寫完號碼,淚水突然翻湧,“她家的電話號碼!”這裏是大姑的家,不是我的!


    小伊說:大姑是充滿信仰的愚昧無知,光有菩薩嘴,沒有菩薩心!


    “我來東北七年多,她親手調教我七年多,我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她應該知道的!”


    小伊說:你再忍一年,高中畢業就離開她!


    “我一定要離開她!就算出去幹最累的活,我也要自己養活自己!在這裏依靠她,還不如死了算了!隻是,我還有一年才畢業!一年太長了,為什麽這麽長!”


    小伊說:再忍一忍,一年很快就會過去!眼下的問題是,你得多寫幾句,起碼一張信紙寫滿。不然,大姑會生氣的。


    “隨她氣去吧!沒什麽好寫的!生而不養的爹,多寫一句都是浪費墨水!”


    小伊說:爹沒個爹樣,可以不理!但是,眼前大姑這一關過不去!端人家飯碗,就得服軟,不然你能怎麽辦?


    “這七年,我就像個木偶,夠聽話的了!我……我此時,都想把心挖出來給她看,又怕嚇倒她!”


    小伊說:這種說法真是愚蠢!沒有人值得你拿生命去證明什麽!在世為人,受苦、受冤屈,算得了什麽?為這點事情犧牲性命值得嗎?


    “有什麽不值得?像我這樣卑微弱小的人,拿什麽和這強悍無理的人世對抗?我想像娘一樣,從這個世界消失!”


    小伊說:弱小的生命就應該去死嗎?越是卑微,越應該努力活著!


    “這麽難,活著做什麽?”


    小伊說:再難也要活!隻為你自己活著!你要相信,上天安排的所有與你有關的事情,都有它的道理!謎底終有一天會被揭開!


    “要是大姑把錢放在某個旮旯,永遠不被找到呢?謎底誰來揭?”


    小伊說:就算她這輩子都想不起來錢放哪了,又有什麽關係?你不是相信頭頂三尺有神靈嗎?她以為你拿了,但是,老天知道你沒拿就行了!


    “我心如明月敬蒼天!”


    小伊說:那你還怕什麽?


    “可是我,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


    小伊說:清白的人無需證明什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夠!


    ……


    次日,把寫給爹的信讓大姑過目。


    大姑疑惑地看著她:“就幾句?這也叫信?”


    她說反正寫多了,爹也沒時間看,浪費墨水幹什麽!


    大姑見她神情冷漠,口氣生硬,心裏一驚,語氣稍加溫和道:“跟長輩說話要恭敬得體,起碼寫一張紙,別涼了你爹的心……”


    想到爹,她心裏痛並恨。強打精神說行,我去學校寫,寫完塞進學校的郵筒。


    大姑又說了些什麽,她站在跟前聽,其實一句也沒聽進去。等到大姑閉嘴,她漠然說,我上學去了。


    走到學校大門旁邊的郵筒,把寫了幾句話的信投了進去。


    ……


    錢事發生一個星期後,她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晚自習請了假,去找姐申述。


    姐不在家。


    李沫就像仁愛的兄長,真誠地安慰她。


    在親人麵前,她再也無力假裝,趴在李沫肩膀痛哭。


    李沫和聲勸慰,又拿給她三百塊錢,讓她悄悄放回大姑的櫃子裏。


    她堅決不同意,說:“我不做假,沒拿就是沒拿!”


    “肯定是老太太把錢放到別處,一時忘了,才會冤枉你!”


    見她哭得傷心,又把三百塊錢放在她手裏說:“你先放回去,等她哪天找到錢,知道冤枉了你,會給你平反的!”


    她執著地推開錢:“不!絕不!還給她,就說明我拿了她的錢!從此,我在她眼裏就是手腳不幹淨的人!可我,不是那樣的人……”


    李沫擔心道:“如果不還,你每天麵對她懷疑的目光,多難受?”


    “我此時此刻就快難受死了!她的眼神就像鞭子,抽得我疼痛難忍!隻怕我等不到平反的那一天,就含冤而死!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讓姐告訴她,我從來沒偷拿過一毛錢!我買的那些不值錢的小玩意,都是平時積攢的錢,光明正大來的!”


    李沫心疼說:“傻孩子,說什麽生死?這點事算得了什麽?”


    “算!在大姑眼裏,我就是有偷竊汙點的人!一個忘恩負義、不知好歹的壞小孩!最要緊的是:我怎麽麵對剩下的一年?”


    ……


    不一會,姐回到家,見小表妹哭得眼睛紅腫,委屈得說不出話來,氣得抓起電話就要打過去質問母親。


    她趕緊製止:“姐你要是打電話,大姑知道我跟你告狀,我真就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李沫接過電話放好,對妻說:“別衝動。安心忍一個多星期才說出這件事,就是不想把關係弄得僵硬。以她目前的處境,你還是裝作不知道為好,咱得另想辦法……”


    婉拒姐留晚飯。


    她背著書包,腳步像灌了鉛。抬頭看天,深邃的天空灑滿星光,一輪月牙卻孤獨無依,像極了此時的自己。


    走到康橋,順著橋南的台階,一級一級走到臨水那一層。


    東北的四月,冰雪雖已溶盡,但早晚輕薄的寒氣尚存。大地上還有被嚴冬蹂躪、未被春暖撫慰的角落。岸邊靠近供熱管的那些早生的綠植,還很嬌嫩,它們就像是初生的弱柳,在風中搖擺。


    “活得這麽艱難,為什麽還要到世上來?”


    小伊說:來與不來,隻有老天說了算!


    她抬頭看天,問:“老天!既然世上什麽都是你說了算,那你告訴我,我十七年人生所遭受的苦,都是你安排的麽?你讓我受了這麽多苦,到底是為什麽?”


    蒼天無語。


    小伊說:佛家有言,人生就是一場痛苦的修行。


    “我不想修什麽行!隻求老天把我的生命收回,我願回到最初,做蒼茫太空裏一顆無知無覺的塵埃!”


    小伊說:佛還說,修行未滿,生命漫長。


    ……


    她不知道還能怎麽辦。隻覺得一陣陣心痛。捂著心,蹲在台階上哀傷哭泣。


    忽然聽到一聲歎息,那聲音好像來自天邊,又好像來自眼前:“我就知道,在這裏哭的一定是你!”


    她用心語問小伊:是誰說話?


    小伊說:你回頭看一眼就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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