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作業已近午夜,安心坐在書桌前握筆沉思。


    貓咪小花輕輕地從虛掩的門走進來,冷淡的眼神裏有些許乞求。


    她拍拍大腿示意它上來。它躬身跳上來,擺個舒服的臥姿,眯著眼,搖著尾巴,打著討好的呼嚕。


    小花是一隻中華田園小母貓,身上有黃、白、灰三種顏色。比安心晚來大姑家幾個月。五歲了,很黏人 。


    她和小花貓很親近。夜晚,小花會跳上她的床,盤起身子睡在她枕邊;有時胡須會紮著她的臉,癢癢的;她輕輕撥開,很開心。


    此時,她摸弄著小花濕乎乎的小鼻頭,左手的筆在拇指和食指之間不停地轉動,小花看得眼暈,仿佛用身體深深地歎了口氣,搖幾下尾巴,睡了。


    想給爹寫信,思索半天,隻寫了開頭,便寫不下去。爹一年寫來一封或兩封信,就那幾句空洞的廢話。父女之間,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本來打算個頭長高就出去做工還債,還完債,就不再跟爹寫信。沒想到城裏有規定:不滿十八歲,工廠不要。


    她沮喪地放下筆,一手握著護身符,一手托腮呆想:如果我回家一個人生活,行不行?中考量身高,我已經長到一米六二,個頭夠高了!我幹得了所有農活,也可去私人小工廠做工。總之,給得了自己溫飽。


    小伊說:你回不去了!你的戶口在這裏。南方早已不再是你的家,你那份土地已被集體收回。而且,老房子無人居住年久失修,就算沒垮塌,也是四麵漏風漏雨,你回去住哪?


    “我能不能把戶口再遷回去?分得一份土地,我自己動手在老宅子旁邊搭個草棚子,能遮風擋雨就行。”


    小伊說:還記得樓上姐的臥室裏,那棵活在窗戶推拉槽裏的一枝小吊蘭麽?


    “記得,我從花盆裏摘下它,就那麽隨手往窗框裏一扔,沒想到,它竟不可思議地活了下來!”


    小伊說:前麵你是無心插柳,後麵你是有意為之。那枝吊蘭之所以能夠活下來,是因為從窗戶縫裏吹進來一些塵土,又借著夏天滲進來的一些雨水,它從中吸取了生長必需的一些養分,才活下來。


    “身子弱小,生命力卻強大!”


    小伊說: 一開始因為長得矮小,它需要的能量也少。你卻可憐它,經常給它澆水;它不斷地從水裏吸收養分,根須變得發達,葉子卻黃瘦。後來,你忘記澆水,加上冬季無雨水滲入,結果它死掉了,知道為什麽嗎?


    “我就像那枝吊蘭,如果養料供給斷了,隻有死路一條?”


    小伊說:不至於死,人畢竟不是植物。但肯定無法像樣的活!


    “怎麽講?”


    小伊說:以前你年紀小,有溫飽就足夠;現在你長大了,心智眼界都已打開,再讓你回到沒有溫飽、隻有髒亂差的日子,你會難受死!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光明!”她脫口念了這句名言。


    道理都明白,但是,心裏的愁苦堆積如山,給大姐寫信訴說,好久才等來幾句:“忙,沒心情……” 大哥在銀川打工,去年當上車間小組長,就一副可惡的官腔教育人……


    唉!這寡淡如水的血緣親情!算了,父兄姐妹之情,到此為止吧!


    扔掉筆,倒在床上,摟著小花貓睡去。


    ……


    過了幾天,給兒時的小夥伴方文秀寫信。


    曾經晦暗的歲月她不願再提,隻把在他鄉的日常,用文字美化,呈現在信紙上。


    生活這麽糟心,能把陰暗的現實世界照亮的,也隻有文字了。兩顆少女心,像兩個空曠的大果殼,需要一些美化了的東西填充。


    小伊說:你和方文秀生活在兩個完全不同的環境,與其說一些虛幻、不著邊際的話,不如像你當初狠話說的“和那個地方劃清界限”——都斷了吧!


    “那個家雖然冷漠無情,卻是我的精神家園,希望有一天,那裏有暖暖的親情,在等著漂泊的人回歸……”


    小伊說:來東北之前,你說要斷了和家裏所有聯係,我說你做不到,當時你還嘴硬來的。現在,你經常自找沒趣,明知那裏不會有溫暖的親情,卻還不肯放手。


    “我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去幻想。也許,那個家已駐紮在我心裏,或者,我的心,還駐紮在那個家裏!”


    小伊說:不管是心在家裏,還是家在心裏,得不到的,都忘了吧!這些年,大姑對你不滿意,無非是對你的養成計劃推行得不順利。她那麽要麵子,希望你考上大學,可你的成績總是中下等。眼下,中考在即,你卻還胡思亂想!


    “麻雀怎能飛出鷹的高度?”


    小伊說:你知道自己飛不高,為什麽不和大姑說?你不說,大姑就以為她為你規劃的人生道路是對的,你也是同意的。那麽,大姑作為規劃者,當然要監督你這個執行者啊!


    “我哪敢和她說?自從來到她家,她就讓我一心讀書,不讓我做任何事情。 可她越不讓我幹活,我心裏越忐忑、越學不進去,一個人不幹活,怎麽活?”


    小伊說:生存環境不同,活法也不同。在農村每天必須幹活;在城市,小孩子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上學;學習就等於幹活。


    “可我實在學不好,有些事情再努力也沒用!”


    小伊說:不是你學不好,是你潛意識裏,不自覺地和某種厭惡的東西對抗,故意不學。大姑以為你每晚學到半夜,其實你隻是關上門,聽歌畫畫看課外書。


    “我現在個頭夠高了,隻差年齡;三年後我十八歲,我就去工作掙錢養活自己!”


    小伊說:如果考不上高中,這三年你怎麽過?在家待業,每天麵對大姑陰冷的臉,估計你得瘋。


    “這可咋辦?”


    小伊說:離中考還有一個月,加把勁,用點心,即便考不上,你盡力了,大姑也不會再怪你。


    “大姑成天怪我不用功學習!”


    小伊說:大姑因為要麵子,想法難免不切實際。但她是盼著你好,不然也不會為你做這做那!


    “我不需要她為我做這做那,不需要她幫我洗衣服、收拾房間,更不想她翻動我屋裏的東西!可我什麽也不敢說,因為我的房間和房間裏的所有東西——包括我自己,都不屬於我!”


    小伊說:你知道就好!想要擺脫這一切,眼下是關鍵時刻,你不能再有厭學情緒!語文和英語你學得最好,爭取考滿分,你有這個能力!至於數理化,姐一直幫你補缺。這段時間你要勤加練習,重點就放在落後的三門功課上。隻要幾門課分數相加,總分夠就行了!


    “就算考上高中,我也考不上大學!”


    小伊說:能不能考上大學,那是三年後的事。起碼這三年你可以輕鬆點了。三年後,你就是十八歲的成年人,你有城裏戶口,可以等招工,也可以求大姑托關係……總之,你有權決定自己的道路,養活自己不成問題!


    她趴在窗台上逗弄小金魚,幻想自己也變成一隻魚,在水裏悠閑地遊來遊去。


    小伊說:別胡思亂想,你變不成魚。接下來的一個月,努力再努力!


    她對著魚缸裏的小魚努嘴:好吧,一切為了生存,也隻能這樣了!


    跳下床,從冰箱裏取出一瓶冰鎮飲料,一口氣喝下,頓感身體冰冷麻木,瞬息就放棄了自我,跌入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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