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唬我,我不簽。”傭兵心一橫,將手上的筆甩在地上。


    蘸了墨的羽筆“啪嗒”一聲落地,摔出噴射狀的墨滴。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坐班的幾名風紀官麵麵相覷,


    他們平常對付的都是違紀的學者,或者見了他們就戰戰兢兢猶如喪家之犬的沙漠人,缺乏應對這種蠻橫的傭兵的經驗。


    一秒後,才有一名風紀官反應過來,他立刻拍案而起,嗬斥道:“不簽?!你知道妨礙公務要怎麽判嗎?!關你三年都算少的!”


    傭兵的態度本很強硬,但在聽到“三年”的那一刻立刻慫了,這名近兩米高的成年男性竟顯出些許扭捏來,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眼睛不時瞟向被自己丟在地上的羽毛筆,思考著是否將它撿起,


    同時,他又在心中暗罵自己,你說你沒事惹他們做什麽?平常沒見你這麽厲害,就非要在現在出這口氣?這要被這幫人公報私仇關個幾年,能找誰說理去?


    “發生了什麽事?”


    這時,審訊室的門被推開,賽諾走了出來,視線掃過在場每一個人和地上的羽筆。


    他皺了皺眉,問:“說明一下情況。”


    “大風紀官,嫌犯不願意簽字!”


    看到賽諾,幾名風紀官都像找到了主心骨,馬上將剛才所發生的一切簡要說了一遍。


    壞了,帶頭的知道了。


    看他們的樣子,那人官還不小。


    那名傭兵更加慌張,他想反駁卻無從開口,想捂住那些風紀官的嘴讓他們別說了又不敢衝上去,隻好紅著臉木頭似的站在原地。


    賽諾聽完,並沒有表露出憤怒或嘲諷的情緒,這讓那名傭兵稍稍心安。


    賽諾麵向身材高大的傭兵,喚道:“哈裏西?”


    “在!”聽到自己的名字,名為哈裏西的傭兵不自覺挺直身體。


    賽諾點點頭,繼續說:


    “簽吧,為了你自己。這必要流程,表示你本人認可了文件上的內容,並且願意配合我們調查,所以你態度好的話我們會酌情定罪,


    但如果你不願意配合,甚至暴力抵抗,這就意味著你不知悔改且態度惡劣不服管教,


    在已經取得了一定物證的情況下,我們有權利跳過這個流程,將你直接拘禁,我們現在沒有這麽做,是給予你悔過的機會。”


    溫和的話語從和自己有著類似膚色的少年口中吐出,哈裏西心情不由地放鬆下來,


    眼前的少年還刻意讓自己的話語間帶上了點沙漠那邊的口音,這也讓他倍感親切,


    處於孤立無援狀態下的他,不自覺想要去相信麵前的這位“老鄉”,


    但簽字真的是最好的選擇嗎?簽了字摁了手印不就是認罪嗎?哈裏西依然是半信半疑。


    “這些在教令院頒布的教令中有明確規定,我沒必要騙你,如果我想害你,現在就可以以妨礙公務的罪名把你逮捕,”


    賽諾依然用平緩的語調說著,


    “你可能不了解相關規定,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先帶你簡單了解一下。”


    “不,不用了...您都這麽說了,那應該是真的。”


    哈裏西訕訕笑著,同時也有些受寵若驚,不敢相信那些風紀官都畏懼的少年居然這麽心平氣和地勸說自己,


    這樣一個教令院的大官,開口居然不是鄙夷和辱罵,把他當成一條野狗,如此大的落差讓他的內心瞬間被惶恐和慚愧占據,


    於是他馬上彎腰,麻利地將地上的筆撿起來,毫不猶豫地在“姓名”一欄寫下自己的名字,並用粗大的手指上在印泥上蘸了蘸,用力摁在姓名旁。


    旁邊的幾名風紀官靜靜看著這一幕,心說還是賽諾大人有本事,知道怎麽對付這些沙漠人。


    哈裏西簽完字,賽諾吩咐坐班的風紀官將文件收好,然後帶著哈裏西和兩名在外待命的風紀官進入審訊室。


    “坐吧。”


    落座後,賽諾對眼睛不住亂瞟的哈裏西說。


    哈裏西有些局促地坐到賽諾對麵,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兩人身後,三名風紀官拿起插在瓶中的羽筆蘸了蘸墨,一手壓住翻開的記錄本預備記下整個過程。


    一切準備就緒,賽諾再次問出了和剛才類似的問題。


    “你通過什麽渠道獲取到那些書?你的部落、你的工作收入應該都不足以支撐你購買如此貴重的書籍。”


    “就是買的…用我一點點攢下來的錢,那些錢本來抵得上我全家四個月的口糧,都是我一點點攢出來的!大人,我真的沒做什麽違法的事啊!


    偷、搶…都沒有,這些事我想都不敢想…我每年都到雨林來,整整十七年,沒留下過一條犯罪記錄,我不敢,也不會,您看我,傻得和蕈豬一樣,真要做那種事肯定是錢沒掙到就把自己送到你們手上了哈哈…


    你放過我吧!我家裏還有三個孩子在等我回家…”


    哈裏西一會一臉糾結,一會苦笑,一會抱頭哀歎,


    他不想回答賽諾問的其中幾個問題,所以隻撿自己想說的詳細講述了一番,又說了很多自己的情況,試圖用感情牌打動眼前的執法者,讓他對自己網開一麵。


    說著說著,他想起自己失敗的人生,想想自己光是活著就拚盡了全力,想想在孩子們人生中缺席了的父親的角色,情緒瞬間失控,就這麽在四人眼皮底下無聲哽咽起來。


    “…買的嗎?”


    賽諾做沉吟狀,他身後三個風紀官依然恪盡職守地記錄著兩人所說的一切,但內心已是波濤澎湃。


    他們本以為事情就像城外被捕的傭兵和前幾個進入這裏的傭兵所交代的一樣,可現在突然有人給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難道真的如大賢者大人所猜測的那樣,這件事背後另有隱情?


    可聽完眼前那名身材魁梧的傭兵的敘述,他們又生出了一些憐憫情緒,


    說到底,像他們這樣的雨林人,平常不會關心傭兵的處境,雖然知道防沙壁另一邊的沙漠人處境艱難,但不會想要做點什麽改變現狀,


    可在親眼看到、聽到沙漠人闡述自己的經曆,甚至痛哭流淚時,還是會有所觸動。


    “我剛剛的問題你還有幾個沒有回答,在須彌,有些東西有錢也買不到,知識、尤其是沒有被虛空記錄的知識,


    而你手上的就是這樣的東西,我不知道你是否意識到,自己接觸到的其實是絕大多數人沒機會接觸的東西,大賢者大人很重視,他想要知道那些東西的來曆。”


    賽諾頓了頓,繼續說,


    “…你剛才說,買的?是誰把那些東西賣給了你?隻要你說出那些東西的來源,大賢者大人會赦免你。”


    知道自己曾拿在手裏、壓在被褥下的是怎樣精貴的物品後,哈裏西對多莉又生出許多敬佩和愧疚,而賽諾的步步緊逼讓他覺得自己已經被逼到了懸崖,腳底下就是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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