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是在一陣猛烈的急刹車中,被安全帶勒著脖子在慣性裏砸到椅背上醒來的。


    睜開眼的時候,剛好透過眼鏡看到最後一抹西沉的暮光。


    渾身上下除了痛還是痛,尤其是後背和脖子。


    以他常年和刀具傷疤打交道的經驗,這背後帶著皮開肉綻的銳利痛感,分明就是用刀劃的。


    身上的衣服也不是自己的,這白色衛衣穿在身上怎麽看怎麽離譜,跟他一點也不搭還小了一號。


    都發生了些什麽破事搞得這麽狼狽。


    但是,先不管發生了什麽,


    “你駕照哪兒買的,技術是真的爛,把隻會開摩托車的啞巴張拉來都比你強。”


    人是醒了,靈魂不知道在哪兒飄著呢,忍著痛楚捏著眉心頭也不抬的吐槽。


    沒有人回應他,隻是車裏的氣氛突然變得凝固。


    幾乎是瞬間,剛還拉踩別人語氣惡劣的黑爺敏銳的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帶著些僥幸小心翼翼的擰頭。


    解·買駕照·技術爛·隻會開摩托的都比你強·雨辰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堆出了滿臉假笑,眼神意味深長。


    黑瞎子一個激靈瞬間腦袋清醒了大半兒。


    “花、花兒爺?是你啊。”


    “技術這麽差的,可不就是我了麽黑爺。”


    諂媚的臉抽動到一半兒忽然想起,之前好像還看到了啞巴張....


    緩緩轉過身,像沒抹機油的器械轉動間還帶著停頓和卡殼。


    隻會開摩托車的張起欞坐在埃爾法豪華商務車裏抱著胳膊麵無表情的盯著他看。


    “啞巴張你也在啊,嗬嗬,真巧。”


    啞巴張壓根不想搭理這個嘴賤的,移開眼神低頭看向腿上已經熟睡的人眉心微微攢起。


    吳峫這個狀態不對,從雲南離開到進入成都,已經過去了八個多小時。


    依然在毫無所覺的熟睡,與其說是睡,不如說是無法醒來。


    他失去了對外界的一切感知。


    上一次這麽安靜的時候,小孩兒失去了一雙眼睛。


    感受著逐漸升高的體溫和不正常的脈搏跳動,張起欞的心頭突兀的湧上一抹煩躁。


    小崽子的體質太過特殊,麒麟血的效用沒有能維持太久。


    並且,這種方法似乎對於他隻有短暫的壓製效果。


    就像彈簧,用力按下去鬆手之後更加劇烈的反彈。


    “我斷片兒了。”


    黑瞎子靜默了片刻,似乎終於將腦子裏亂糟糟的片段串聯了起來。


    “嗯。”


    解雨辰從城區離開進入了偏僻難走的鄉道,後視鏡上也沒有了尾隨在後的各式車輛。


    小花兒這冷淡的回應倒是把黑眼鏡接下來想要問的話堵了個正著。


    他當然也看見了吳峫,小三爺那麽大一個人怎麽可能被忽略。


    尤其是自己在昏迷前接觸到的最後一個人就是他。


    現在想想,這小子沒頭沒尾放血的舉動,還有背上的靈忽然暴起的奇怪反應,這兩者之間要是沒關係,他把頭割下來給花兒爺當球踢。


    但顯然現在不是問這些的好時機。


    他們四個人離開沒有帶其他人,這件事本身就是個大問題。


    他可沒忘,跟來的那些人裏,無論是吳貳白家的二京還是吳叁省喚來的潘子,都比解雨辰接手吳峫這個爛攤子順利容易名正言順的多。


    “可能會頭疼一陣子,背上的傷要好好養,這一陣子就別接活了,去我那兒待著,我檢查了一遍,暫時沒在你身上發現其他異常,就是不知道你那在黑暗的地方能和啞巴張不相上下的戰鬥力還能不能保得住。”


    黑瞎子原本還因為白白受了一身傷都不知道緣由感到莫名操蛋不爽,可是聽到後麵又覺出不對來。


    能在黑暗裏和張起欞平分秋色靠的都是這雙夜視的眼睛,身體素質、戰鬥經驗和本能。


    已知身體沒問題,腦子也沒問題。


    那出問題的就隻有眼睛。


    可他現在還能看——


    摸著墨鏡的手一僵,條件的反射想要去摸脖子,即使他平常也什麽都沒摸到過。


    但花兒爺的話裏又隱隱的透露著些什麽讓他驚詫又不敢相信的東西。


    這與他想象中經曆九九八十一種磨難坎坷徒然浪費人力物力還不一定能找到解決辦法的結局完全不同。


    身上的疼痛也比預料之中的少了太多。


    遠遠不值一提。


    他隨便夾個喇嘛受的傷都比這嚴重。


    所以,解雨辰在其中又付出了什麽。


    黑爺一貫吊兒郎當的懶散迅速從身上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隱隱的焦慮和擔憂。


    “小花兒——”


    “快點兒,他開始發作了。”


    悶油瓶低沉又冰冷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交談,語氣裏帶著些微不可察覺的顫抖。


    黑爺哪見過張啞巴張這副模樣,當下也是皺著眉轉身來瞧。


    與解語花霽月清風中極具侵略性與深沉淩厲的貌美不同。


    小三爺長的十分清秀耐看,那張臉上特有的清澈,會讓看到他的人不由自主的信信任,忍不住出手幫上一把。


    但活了上百年見慣了世俗冷暖的張起欞不該屬於會被欺騙的這一類。


    此時的小三爺完全沒有了之前要殺人的凜冽氣勢和邪佞,他的臉色在蒼白與紅潤之間反複交替麵龐因為痛苦而扭曲,細密的汗珠從額頭滲出。


    全身都在不由自主的顫抖痙攣著蜷縮起來,可即便到了這個地步,依舊死咬著唇愣是一聲不吭。


    他失去了白日裏張牙舞爪的活力,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憔悴。


    車內的空間狹小,車的行進速度很快就難免顛簸,吳峫的動作也越來越大。


    這樣下去,一定會造成不必要的傷痕。


    悶油瓶的眼底覆上了萬載的冰雪,他把小孩兒半扶半抱攬進懷裏護著,感受著他的掙動和無聲的絕望心頭愈發冰涼。


    吳峫一定知道會發生什麽。


    所以才沒有跟二京、潘子離開。


    他明白。


    他清楚會麵臨什麽。


    【沒用的小哥,你信我】。


    原來是這個意思。


    強大如張起欞,在螣蛇出現之後,再一次感受到了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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