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無聲。


    這是吳峫和張起欞之間第一次出現這種不交流不言語的靜默局麵。


    小崽子在悶油瓶麵前一向是碎嘴的,無論他是天真還是邪帝。


    手裏的繃帶纏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最後要打結受到了阻礙,左手基本殘廢隻能做一些簡單的動作,使點力氣將繩結係死都變得無比艱難。


    輕輕拂開伸來想要幫忙的手,低下頭咬住留出來的一角帶子和右手同時使力,有些冰涼的唇有意無意擦過掌側。


    小哥的睫毛顫了顫,壓抑著想要縮手的本能任小崽子動作,眼神隨著他的舉動從發旋一路看向脖頸,纖細,白嫩,又脆弱的要命。


    收起尖利的爪牙露出肚皮的樣子太過乖巧了些,像一張容易留下痕跡的白紙,讓人不由自主的產生旺盛的破壞欲。


    想做些什麽讓他破碎。


    但不是讓他的身心帶上那種猙獰、醜陋的疤痕。


    那是什麽——


    破碎這個詞,除了這種還有什麽。


    張起欞喉結滾了滾移開了眼神,他可能真的需要去翻翻書了,或許還需要去看看病。


    “不是的小哥,你把我保護的很好,是我不爭氣,我生病了,病的很重。”肺病,也有心病。


    就在悶油瓶以為這個問題得不到答案的時候,吳峫驀然開了口。


    他的包紮已經結束,但看起來仿佛沒有放開那隻手的打算。


    他抬起頭直視那雙淡漠清冷少有情緒的眼睛,用完好的手摩挲著大張哥的手腕摸著他的命門感受著一下又一下有力的跳動,語氣認真眼神近乎虔誠。


    如果沒有張起欞,吳峫的生命早在下鬥入局的那一天就該結束。


    剩下的那許多個日子,無論是把自己變成瘋子滅殺汪家帶他回家的那十年,還是後來雨村的安逸燦爛煙火氣,實際上都是賺了的。


    因此現如今該不安、愧疚和難過感到抱歉的是他才對。


    他自以為下了一盤天衣無縫的棋,自傲自滿囂張得意,直至最後一子踏錯滿盤皆輸。


    很多時候他都在想,如果早早因為肺纖維化死個徹底,會不會至少小哥和胖子能安穩活下來。


    王胖子本就是局外人,而沒有拖油瓶的張起欞,世界上沒有人能抓得住殺得死。


    但他也隻是想想而已,他沒有機會去驗證了。


    他甚至都不能坦然的自我了結去赴死,因為那些人拚了命也想要他活下去。


    可沒有人問過他願不願意。


    悶油瓶聽著這番話盯著那張清秀漂亮的臉微微抿唇。


    小崽子一向很會騙人。


    隻不過,他或許很少騙張起欞,顯得生疏演技又實在太爛。


    悶油瓶那張臉帶有藏族血統,眉眼深邃,臉型流暢,一眼就能驚豔,兩眼三眼依然驚豔。


    洞悉一切的眼神很有壓迫感好似任何人任何事在他麵前都無所遁形,


    吳小佛爺曾經變態般的喜歡那種被他一眼看穿靈魂的感覺,因為這人就算清楚他心裏的小九九和一肚子的黑水,也會由著他放縱。


    那雙常年沒有溫度的眼睛夾雜出縱容和寵溺的時候,恐怕沒有人能拒絕沉淪。


    吳峫也不能。即使他知道對於悶油瓶來說這不過是在包容一個愛胡鬧的小孩兒,小三爺依然樂此不疲。


    隻是後來,他再也不能坦然的直視那雙眼睛了。


    他的心思過於肮髒上不了台麵,隻能在暗無天日的陰暗角落發黴腐朽直至隨著他的死亡一起煙消雲散。


    “你對他的容忍度很高。”這句話很平淡,聽不出別的什麽。


    悶油瓶對於他的解釋不知道信還是沒信,但顯然不打算為難小狗崽子。


    片刻的沉默後任由吳峫把玩著他的手指轉而沒頭沒尾的說起了另一個人。


    張起欞看的出來,吳小狗脾氣不好,甚至是相當差,有很多時候他雖然是笑著的,但不耐煩和敷衍不走心會從骨子裏蔓延出來。


    他的殺心很重,尤其是煩躁的時候無意識的掃過對方要害的眼神,與他所熟悉的另一個人如出一轍。


    黑瞎子。


    他們都同樣的用笑掩蓋自己真實的意圖和情緒,然後極力扮演著一個正常人。


    瞎子的慟,是家族一夕之間全部滅絕僅剩他一人。


    吳峫的劫難又是什麽,何至於性情如此大變。


    小哥知道過去的吳峫應該是什麽樣子,從七星魯王宮分開後他查探過,大學時代的小崽子,是真正溫潤如玉的小公子,性格為人處事乃至於學習成績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沒有人會不喜歡那個被護的很好不諳世事的天真無邪。


    那是個真正的小太陽。


    現在的吳峫也很好,隻是他看起來太疲憊太難過絕望了。


    除了那十年,一定還發生了什麽,他的天授實在限製他對黎蔟透露的一角未來的推論。


    但正因如此,在經曆了許多事性情大變後,對那孩子的冒犯置若罔聞甚至拚死相護的好脾氣就顯得尤為難能可貴。


    很難讓人不在意。


    這句話說的突兀,就連吳小佛爺都下意識怔了怔。


    旋即意識到是在說黎蔟,他對黎蔟確實包容。


    吳小狗想起那小逼崽子就眼疼頭疼哪兒哪兒都疼。


    不包容怎麽辦,自己做的孽,跪著也要還呀。


    “他——”


    可話說一半卡殼了。


    說什麽?怎麽說?


    我為了鏟平汪家拐帶了十七個孩子進沙漠完成我的計劃,但是他們沒撐住,瘋的瘋死的死。


    然後有了第十八個黎蔟。


    黎蔟為了我的計劃去汪家做臥底,身上沒了一塊兒好地兒,一輩子就這麽毀了。


    我答應他帶他回家,卻隻是在最後把他放在了回家的火車上。


    轉頭就去長白山接了你。


    這怎麽說出口,這也太渣了。


    本就在小哥心裏岌岌可危的形象就更沒眼看了。


    “吳峫,你不說他怎麽知道你愛他。”張起欞不知道從小狗崽兒的支支吾吾中腦補了什麽,語不驚人死不休。


    可一邊又覺得胸口憋悶、窒息喘不上氣。


    是獻王墓的空氣有問題嗎?可吳峫看起來沒事。


    大張哥,有沒有一種可能,吳峫隻是因為震驚忘了做出反應,


    實際上他已經裂開了。


    到底?!他媽的!?是誰!?教小哥這些話的?!


    啊?!?!?!?!


    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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