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牽著吳峫的手鬆開,吳峫沒有動。也沒有發出聲音,他就靜靜的站在那裏看著張起欞的背影。


    他輾轉騰挪在機關和牆壁之間,動作利落身姿矯健,時不時因為身體違反常理的伸展而露出精窄的腰腹,那裏的力量足夠他同時擰掉三個人的腦袋。


    吳峫毫不避諱的熾熱眼神追隨著他的身影,瞳孔中閃過細碎的幽綠色光芒,那因為時間的過渡而快要消失的綠色紋路重新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這一刻,他在想些什麽,也許自己也不知道。


    張起欞也對此一無所知。


    他隻是將原本許多沒必要的觸發點也踩了個遍,他在盡可能的觸碰多一些機關,好為他身後那眼睛看不見的小狗崽兒開個通天大路。


    那雙眼睛很好看,尤其是看著他時,絲絲縷縷的溫柔偏愛從四麵八方叫囂著侵入他的骨髓。


    那與下手狠辣血腥充滿戾氣的模樣判若兩人。


    沒有人會不喜歡這種區別對待,更別說吳峫對他的所有都是真摯又直白。


    即使淡漠如孤狼的張起欞也逃不過被吸引的命運。


    隻是他如今,還什麽都不明白。


    他隻是以為,自己有責任保護那孩子,他隻是自以為,那孩子賦予他的信任不該被辜負。


    他們自以為的以為,不過才隻是個開始。


    悶油瓶很快走到了這條甬道的盡頭,那裏有一扇雙開的石門,石門旁聳立著兩隻一人高的青鳥銅像,它們收起了翅膀規規矩矩的立在門口,像是要把所有的不速之客嚇退,模樣頗有些威嚴。


    悶油瓶把黑金古刀放回了刀鞘,細細的撫摸著那裏的牆壁,奇長的發丘指在感受牆壁與機關的聯係。


    片刻後,他在青鳥銅像身後的牆壁找到了關竅,用力一按,石室的門向左右兩邊打開,露出裏麵的主室來。


    張起欞轉過身時,吳峫站在原地眼中似乎籠罩了一層迷霧,讓人看不清神色。


    他舉著火把走上前重新拉起了小孩兒的胳膊,吳峫微微的歪著腦袋看著身前的背影,感受著他指尖的溫度透過幾層衣服傳進他的肌膚,他用眼神描摹著這個人的輪廓。


    張起欞永遠如此,在不知道的角落付出了多少從來不說。


    但顯而易見,吳峫莫名覺得,自己因為小花兒和那便宜師父的消息而壓抑的怨怒和暴虐平靜了些許,


    他隨手拔下了被打飛釘在牆上的尖嘴鳥飛鏢,覺得黑眼鏡走到哪兒被戳到哪兒的命運堪稱完美。


    他們走近墓室的瞬間,這裏的長明燈一個接一個的亮起,整間主室燈火通明。


    是細絨的燈芯與磷火,遇空氣即燃。


    十座地宮,有九座都能見到這手段。


    這裏與外麵的西周墓,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格,是兩個世界。


    這裏色彩濃厚,修飾典雅精巧,處處都透著濃鬱的女性韻味,這裏不像是墓室,更像是閨房。


    從門口進來向裏張望的視線被一張屏風所遮擋。


    說是屏風,其實是以木框為結構,表麵用絳帛覆蓋,屏麵的圖繪為青鳥,在顏色上除青鳥為青色外,其餘部分均為黑色,給人以莊嚴、肅穆之感。


    但這不對。


    屏風在西周時期,是天子專用器具,也被稱為“黼扆。”【fu yi——三聲】


    這在西周時期,是天子權利與地位的一種體現,就連王後也沒資格使用。


    因此這不應該出現在一個風格明顯女性化的房間。


    吳峫壓下心裏的疑惑,跟著悶油瓶的腳步繞過屏風向裏走。


    屏風後是一尊四腳銅獸爐,銅獸的四足各依附著巴掌大的青鳥,這應該是用來燃燒熏香的。


    等等,青鳥?


    吳峫眼睛一眯,想起了方才甬道裏的壁畫。


    莫非這房間屬於那跟著周穆王從塔木陀回來的女人?


    金屋藏嬌?


    這也不是金屋啊,這是墓。


    “嘶。”


    吳峫暗自頭腦風暴,根本沒注意小哥什麽時候停下了腳步,一頭撞到後背上,先遭殃的是鼻子。


    吳峫捂著鼻子痛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你這該軟的地方軟,該硬的地方真是一點也毫不含糊啊,啊,疼死我了。”


    小哥一點也不同情他,甚至用眼神無聲的譴責他在危險的地方走神。


    吳峫這會兒還記著自己在裝瞎,他看不見。


    看不見看不見。


    他不著痕跡的借著因為疼痛而混亂的腳步向著牆角的妝奩【lian,二聲】台走了幾步,想著能發現些什麽。


    結果抬頭就看見小哥麵無表情的盯著他一動不動。


    糟糕,露餡了。


    他為什麽會自信覺得自己能騙過百歲老人5.3的眼睛。


    “嘿嘿。小哥——你牽著我太有安全感了,什麽都不用操心的感覺簡直讓人著迷。我不是故意騙你的,真的,剛剛撞的鼻子太疼了,再睜眼就好了。”


    “真的,哎呀,你別這麽看著我,真的真的,騙你我是小狗兒。”


    悶油瓶看著他眼角微微挑了挑,轉過身不說話了。


    額角青筋一跳,吳峫看懂了他的意思,


    【你本來就是吳小狗。】


    得,誰讓他爺爺是吳老狗。


    吳峫走到梳妝台前,那上麵出了些首飾,還放了一枚雙麵玉佩。


    一麵雕刻青鳥,另一麵刻了西周時期的金文,翻譯過來是——


    【瑤姬】


    吳峫有些吃驚,瑤姬這人他熟啊,中國人誰不知道。


    這是玉帝的妹妹,二郎顯聖真君的母親,動了凡心來到人間與凡人結為福夫妻被壓在桃山下後來被太陽活活曬死的那位。


    開什麽玩笑。


    可是一想到西王母昆侖山長生藥也是傳說中的東西,可卻實實在在的存在,他突然就詭異的平衡了。


    所以,那個從塔木陀跟來的女子,名叫瑤姬。


    那後來又發生了什麽。


    他剛要繼續翻就聽見小哥那頭傳來廳裏咣啷不小的動靜。


    吳峫的黑眸倏然間蒙上了一層冷意,他把玉佩一收青玉刀拿在手裏就竄了出去。


    結果,


    滿!地!的!黑!毛!蛇!


    吳峫在靠近小哥的過程中恍然想起了自己吸蛇毒當飯吃的日子莫名的打了個冷顫。


    那種醒過來就以為自己是爬行動物陰森的想要撲人的生活,再也不要來第二遍了。


    他一邊吐槽一邊想幫悶油瓶殺點兒蛇緩解壓力,可是突然發現,這些蛇壓根不搭理他。


    就算他湊過去,那蛇也麻溜的四散逃開,唯恐避之不及。


    他不信邪的又試了幾次,依然如此。


    這一刻,吳峫突然垂了頭看著手心低低的笑起來。


    即使不知道會變成什麽,但現在,這個禮物他很滿意,而且非常喜歡。


    他興奮的舔了舔虎牙,直接劃開手掌放血,一路滴著走到小哥身邊用血滴圍出了一個圈。


    他甚至在那幾個呼吸之間,想到了無數種用自己的血給他泡澡的可能。


    可又被自己否定,他的血對活物是劇毒,這些蛇的逃竄足以證明一切。


    吸引要死沒死的死人,卻威懾詭異的活物。


    嗤,這下他心裏舒服了,再也不用看著小哥毫不在乎自己不要命的放血而心如刀割了。


    他吳峫也可以,他也能起到作用,他也能保護他了。


    他身上這些詭譎的變化,無論是誰造成的,無論他抱著什麽態度鑄就了這樣的結果,他都無比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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