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惠政


    大明存在著兩套規則,一套是在明麵上,它是美好的,是積極的,是被官麵進行廣泛宣講的。


    就像經曆戰爭洗禮的遼東,盡管遼左一帶被戰爭破壞,死傷無數將士與百姓,遼南與遼西更是遍地逃民,期間究竟會發生什麽事,唯有親身經曆的人最清楚,不過在遼左奏捷的光環下,這些苦難全都被遮掩住。


    以往或多或少會受遼事遼局的影響,京城京畿的百姓難免恐慌,可是隨著遼左奏捷的廣泛傳播,使得信心再度回歸,連帶京城京畿的民間恢複活力,商業往來更為密切,這便是大層麵的提振效應。


    似乎一切都變好了。


    可遼東的苦解決了嗎?


    京城京畿就沒有苦嗎?


    而除了上述這些地方,在大明其他的地方又經曆了哪些,例如中原腹地,例如東南地帶,例如西南邊陲,例如西北高原,就真像有司呈報的那樣好嗎?


    所以另一套規則是實際的,民心就是一杆秤,好就是好,壞就是壞,這是摻雜不了任何假的東西。


    “兄長,說來還真奇怪。”


    朱由檢停下腳步,來回看了看,眉頭不由微蹙,“咱們這一路走來,我發現街上好像沒了行乞者,上次隨兄長出來,南城諸坊的行乞群體有很多,我還記得在京郊一帶,有不少居無定所的貧民。”


    “都被順天府衙的募工招走了。”


    朱由校拍拍手,看到眼前有家茶舍,便抬腳朝茶舍走去,“京城治安想要維係好,就必須控製閑散群體,當初跟孫傳庭聊過此事,與少府也提過此事,讓他們做好分工與協調,將京城治下的乞丐、貧民等群體,都悉數給集中起來,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分散各處做工。”


    “原來如此。”


    朱由檢點點頭道,卻沒有再問別的,在他的認知裏能做上工,那便可以填飽肚子,甚至運氣好的話,還能得到賺錢的差事。


    隻是朱由檢不知情的一麵,是京城內外諸坊的乞丐、貧民等是沒了,不過同時沒了的還有地痞無賴,這其中夾雜有太多醃事,拍花子,放印子錢,偷盜,殺人,拐賣婦女等,甚至在進行甄別審查時,還查出了不少乞丐貧民做幫凶。


    如果事情到這一步就結束,朱由校會順著朱由檢所問繼續講下去,隻不過事情偏偏很繁雜。


    比如被抓的地痞無賴,都是沒有背景的小嘍,稍微有些背景的地痞無賴,很早就聽到風聲跑了。


    比如甘願做幫凶的那些人,其中有些還是受害者,甚至有不少人,身上還背負著很大的冤屈無處伸冤,為了活命,最終走上這樣的道路。


    比如在進行查案的期間,查明的一些線索,竟然直指順天府衙、兩依郭京縣、五城兵馬司等衙署,案情之錯綜複雜,事情之令人發指,讓順天府尹孫傳庭頗為頭疼……


    朱由校知曉的種種情況,讓其深深感受到底層群體的苦難,這還是在天子腳下的,還僅限於京城啊,都能發生這麽多事情,那要是離京城遠的地方,又將會出現什麽狀況呢?


    朱由校不敢細想下去。


    沒法想啊。


    到處都是吃人的場景,而他這位大明天子,能做的,除了去慢慢解決以外,根本就沒有別的好法。


    因為吏治腐敗,黨爭不休,導致大明官場糜爛嚴重,欺上壓下之風盛行,朱由校是能出台一係列政策,本意是想解決實際問題,想減輕底層負擔,可問題的關鍵,是想要做這些事情,終究還是需要靠人來做。


    靠誰?


    靠那些官油子?


    隻怕真這樣做的話,恐再好的政策啊,最終也都變成害民的惡政,麵對這樣的現實,朱由校寧願縮小範圍,也絕不給地方開任何口子。


    現在朱由校唯一期許的,便是圍繞他定下的治理與發展北直隸戰略,能夠多培養一批年輕官吏,趁著他們躋身仕途時間短,來讓他們多做些事情,壓茬去解決實際問題。


    至於說在這一過程中,是否會有人選擇同流合汙,這是朱由校也無法預判的。


    而朱由校能夠做的,就是持續解決問題的同時,保持嚴查官場吏治的態勢,還是那句老話,千萬別叫發現了,隻要被發現,被抓是必然,抄家是必然,砍腦袋是必然,甚至情節嚴重的話,那就剝皮填草,從嚴整頓官場是唯一的正路。


    “幾位爺,喝點什麽?”


    走進這家茶舍,店小二見走進幾人,為首的兩位很年輕,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當即便笑著上前。


    “準備些糕點小吃。”


    一直沉默的駱思恭,上前攔住那店小二,眉頭微蹙道:“茶葉,我們自帶的有,去燙幾套茶具。”


    “兄長,我有個問題。”


    在駱思恭忙這些事時,朱由檢跟在朱由校身旁,朝著臨窗的茶桌走去,“既然京城做這麽多惠政,為何不選擇在其他地方一並推行呢?”


    茶舍裏很熱鬧,由於朱由校一行進來的人少,故而沒有引起太大注意,這年頭,富家子弟帶著隨從出門,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惠政?”


    朱由校將所持竹扇放下,撩袍坐到被韓讚周擦拭好的木凳上,看向朱由檢說道:“在京城能叫惠政,去了別地就不一定了。”


    “兄長為何這樣說?”


    朱由檢有些生疑道。


    “據我所知曉的情況,眼下在京城內外諸坊,順天府衙明確在做不少大工。”


    朱由校優哉遊哉的說道:“像清理拓寬護城河,像整飭修繕京城城牆,像通惠河的分段修繕,像南城諸坊整修等事。”


    “隻是上述都有一個前提,銀子是府衙自籌的,沒有向地方攤派費用,順天府衙確實是在辦事,孫傳庭這個順天府尹確實負責。”


    “所以在京城地界聚攏起很多人,能通過自己的辛勤勞作,不僅每天可以吃上兩頓飽飯,還能按月領到一批糧票。”


    “糧票?”


    朱由檢眉頭微蹙起來。


    “是,糧票。”


    朱由校眼神堅毅道:“順天府衙放糧票的目的,是為了避免克扣、貪汙等現象,而發的糧票,能直接去便民社去領。”


    “還能這樣?”


    朱由檢有些驚奇道。


    在特殊的時期下,就必須要有特殊政策,想發展好‘大京城戰略’構想,想發展好北直隸,朱由校必須解決貪腐問題,還要兼顧統籌、協調、分派、籌糧等諸多事宜。


    畢竟想要籌建集約型手工製造產業鏈,興建水利與道路等基礎建設,必然會聚攏起大批的人,這麽多脫產群體分散各處,要靠征派徭役肯定不行,盡管能節省很多開支,但是隱患同樣不少。


    朱由校絕不希望耗費無數心血,砸了海量金銀的大建設,最後被一幫積攢無數怨氣的群體摧毀,那一切就太不值當了。


    所以朱由校想的辦法,就是采取以工代賑的過渡策略,先行將人給聚攏起來,讓他們分散各處做工,待到他們適應這種模式,再去不斷地進行調整,明確票據結算工錢,像初期以糧票為主,後期以銀票為主,分別對準便民社、華匯銀號,到時隻需憑票兌付即可。


    這一整體脈絡捋清了,總結明確好具體流程和框架,那麽今後在北直隸將出現一批新職業,順帶衍生出一些產業。


    不過伴隨著上述諸事有序開展,也必然會形成一個嚴峻挑戰,即北直隸境的糧食供應保障問題,為此朱由校要想辦法解決好,且不能把希望寄托到一點,必須開辟多條供糧運輸渠道,否則北直隸境內一旦鬧出糧荒,在他娘好的戰略構想,也終究是一個笑話罷了。


    哪怕是集約型手工製造業,想要在小農經濟下的大明孕育,也絕非上嘴皮碰下嘴皮那樣簡單,任何一個環節出現任何問題,都有可能引發不可挽回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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