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沃森小姐踏入寂靜嶺教堂,眼前的景象便把她看愣了。


    一排排祈禱長椅上坐著各種大小人偶,不僅如此,不少人偶甚至還有動作,一見到沃森小姐出現,十幾顆腦袋齊齊轉過來,眼珠子瞪得滾圓。但沃森小姐沒時間欣賞唐娜的作品,一邊繼續扣上沒換好的衣服,一邊大步奔向大門外。


    懷表中,唐娜的臉已經開始和阿蕾莎重疊。


    她是有想過唐娜結束治療的那一天,但沒想到居然來得這麽快。不過仔細想想,唐娜在寂靜嶺也待了挺長時間的,從2月份下旬到現在也已經有百來天了。


    但就眼前的景象來看,唐娜和冬兵巴基那次的情況不同,整座小鎮主體建築結構並未受到影響,隻是大部分表層和街道的各種雜物正處於剝離、消散狀態中。除此之外,路邊還能看到些“玩具人”,但它們也在分解,就像被集齊無限寶石的滅霸打了響指一樣。


    懸浮鬥篷帶著人原地起飛。


    說來奇怪,不論是巴基還是唐娜,每次沃森小姐來寂靜嶺找人,總是能夠很輕易地找到目標。


    這次也不例外。


    眼前是一片淡黃色花海,中央有兩個人影。


    ......好像是在跳舞?


    沃森小姐指示鬥篷降落,隨著距離拉近,清脆的八音盒樂聲傳入耳朵,聽起來就像是純音樂版的童謠。唐娜和一個身穿白色長裙的女人相摟著,跟隨音樂節奏輕輕晃動,這場麵就像童話故事的插圖一樣美。


    隻能說內心單純的人確實有些獨特之處,很難想象,往日破敗、扭曲的寂靜嶺居然還能出現這種畫麵。然而看著看著,沃森小姐才發現那個白裙女人原來是個人偶,再仔細瞅兩眼,她便皺起了眉頭。


    怎麽長得這麽像我?


    這小笨蛋該不會做了個“我”出來吧?


    “唐娜。”


    雙腳緩緩落地,沃森小姐學著古一法師的樣子,先是背起雙手,然後淡淡說了一句:“你看起來心情很好。”


    唐娜一聲尖叫,拉著白裙人偶就想跑,被沃森小姐一把抓回來。可就當她伸手去拉那個人偶的時候,貝內文托小姐忽然一改膽怯模樣,張著嘴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喊:“不不不要傷害她!求求你了!不要傷害她——!”


    “唉喲——?”沃森小姐很誇張地拉長音調:“我都不知道你還能叫這麽大聲啊,小笨蛋,還有你這個人偶......喜歡我你就直說嘛,玩我的仿裝人偶做什麽呢?玩我不更好嗎?”


    “嗚嗚嗚嗚求求你......”


    “好啦好啦。”


    本想鬆開唐娜,可沒想對方摟緊了自己的腰,似乎很害怕自己抽出手去幹壞事。沃森小姐也隻能由得她抱,繼續觀察起這具白裙人偶,毫無疑問,人偶師唐娜為此傾注了前所未有的精力,特別是那雙淺紫色眼睛,就如同銀河漩渦中流動的璀璨星芒,讓人不禁深陷其中。


    但在整體設計上,唐娜並沒有一味地朝著擬真靠攏,而是保持了人偶基本的風格。就比如外殼材質,估計她專門調配了一種凝固塗層,摸起來有點陶瓷那樣的冰冷和細膩感。至於頭發,也並沒有像睫毛那樣一根根手動安裝,采用了常見的一體式成型塑造,再通過雕刻實現仿真效果。


    這種設計沒辦法讓頭發呈現出太真實的層次感,也做不出樣式太複雜的發型,卻恰恰很符合人偶這個特性,在擬真和虛幻之間取得了精妙平衡。就連沃森小姐也不得不承認,如果自己變成人偶,大概也就是這個樣子了。


    可隨著目光接觸到人偶胸口,沃森小姐再次皺眉。


    “怎麽這麽小?”


    她敲敲唐娜的腦殼:“怎麽這麽小怎麽這麽小怎麽這麽小?貝內文托小姐,你抱過我這麽多次,我什麽尺寸你不清楚嗎?”


    “嗚......”


    唐娜漸漸止住嗚咽,半晌,才可憐兮兮地冒出一句:“重量......重量不平衡......”


    “好一個不平衡......”


    沃森小姐咬牙切齒罵了一句中文髒話,然後歎了口氣,切換回羅馬尼亞語:“算啦算啦,我不在的時候就讓她來陪你吧。倒是你......很高興地通知你,唐娜·貝內文托女士,你或許可以離開寂靜嶺了。”


    “什麽?”唐娜先是一愣,拚命搖頭:“不,不想走,我不想走!”


    “不想念你那個老宅子了?”


    “這裏......這裏也很好,比以前好,我不想走......”唐娜側著頭,抿了一下嘴唇,又把臉用力埋進沃森小姐懷裏,聲音變得極其輕微:“我......我是說那個教堂......”


    “我懂了。”


    翻了個白眼,沃森小姐拉著她坐下來:“不是寂靜嶺覺得你病好了,可能是寂靜嶺覺得你的病沒必要治了,你懂我意思嗎?好吧你不懂。”


    果然,唐娜再次擺出那副“你又在說什麽我聽不懂的話”的表情,沃森小姐也隻能摸摸她的腦袋:“算了算了,留在這裏也好,至少現在我還能陪陪你,你原來那個房子隻會越待越自閉......唔,好吧,我也不太確定,等下回去試試你能不能走過那個門。”


    “嗯。”


    唐娜不說話了,又把臉埋進她懷裏。


    就這麽幾句話功夫,這片花海的邊緣正越來越小,以唐娜為中心,四周景象逐步消解。貝內文托小姐也察覺到了異常,抬起頭張望,眼睛裏透露出一種清澈的愚蠢:“怎麽忽然都......”


    說著,她忽然一臉慌張:“我我我我們要死了嗎?”


    “說什麽蠢話?”


    敲敲她的腦殼,沃森小姐又翻了個白眼:“你本來就沒死,現在也不會死,再說我不是還在嗎?”


    “哦......”唐娜放下心來,又縮進沃森小姐懷裏,靜靜看著花海湮滅。淡黃色細小花瓣就像大片蒲公英似的飄起來,伴隨清脆的八音盒樂聲在空中飛舞,緊接著迅速枯萎,化成灰燼。


    像是一幕童話結尾。


    盡管知道唐娜不會死,但沃森小姐還是有種毀滅的錯覺,特別是看著那些建築牆麵剝落,就像是末日般席卷而來。直到腳下最後幾朵花消失,這個小廣場徹底恢複原樣,那隻八音盒也停了,安安靜靜躺在地上。


    濃霧再次降臨,寂靜嶺重回一片死寂。而沃森小姐抱著唐娜,依舊沒說話,心思完全跑去了其他地方。


    主要是她有點迷糊。


    為什麽寂靜嶺忽然就覺得唐娜不需要治療了?


    或者說,為什麽忽然就認為唐娜身上已經無法榨取太多“價值”了呢?是因為唐娜已經內心強大起來,變得更加堅定,不會再輕易慌亂、悲傷、迷茫和絕望了嗎?可唐娜明顯沒到這個層級,那麽換個角度想,問題很可能真出在自己身上。


    貝內文托小姐剛來那陣子還天天想著逃跑的,意識到逃不掉之後甚至絕望到想自殺,就算被迫出門,那也是心驚膽顫一路怕。而現在她不但不害怕了,甚至還不打算走,準備在教堂裏長住。


    tmd還真是因為我......


    沃森小姐當初這樣對待唐娜自然是有原因的,她玩過遊戲,了解過人物設定,也知道唐娜·貝內文托淒慘又孤獨的童年,還有那種長期渴望陪伴,卻不得不通過人偶來尋找慰藉的心理狀態。


    仔細想想,自己後來根本就沒打算治好唐娜,隻是通過強勢介入,讓貝內文托小姐有了個新的“夥伴”。在寂靜嶺塑造的危險囚籠中,唐娜自然很輕易就陷進來了,從那個白裙人偶也能看得出,對方早已經對自己產生出略顯病態的依戀。


    典型的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這種心理狀態發展到一定階段,她整個人反而會因為有了類似心理依靠的東西,逐漸變得穩定下來。


    甭管是不是病態。


    你就說有沒有用吧。


    換成剛來那會,唐娜有膽子拿著槍獨自闖入寂靜嶺嗎?她連走路都有幾率平地摔倒。


    現在她甚至敢跳舞了!


    還有個問題在於,通過阿蕾莎的指定,沃森小姐成了寂靜嶺類似於管理員的角色。這就導致寂靜嶺無法驅離沃森小姐,自然也無法消除唐娜病態的心理依靠——因此它放棄了治療。


    或許是想等待下一個病人?


    以往的《寂靜嶺》遊戲都有多種結局,主角認清過去、找回自我安然離開隻不過是其中較好的一種;而其餘大部分結局中,主角要麽身死,要麽瘋狂,要麽沉淪,要麽永久徘徊遭受折磨,或者幹脆就墮落成寂靜嶺扭曲的怪物之一。


    所以唐娜其實還算好的,畢竟沒有自己介入,她能否在寂靜嶺存活都是個問題。


    至於現在......


    就算等下發現依舊出不去,被我養在這裏不也挺好的嗎?


    啊,我好邪惡。


    “好了,小笨蛋。”沃森小姐拉著唐娜往教堂走:“回去試試你能不能過那個門。”


    “我,我不想離開您......”


    唐娜低聲說,另一隻手往身後擺,那具白裙人偶便拿起八音盒跟上來。


    “我說你啊......”沃森小姐忽然停下腳步,單手叉腰,笑著湊近唐娜的臉:“你就這麽喜歡我嗎?”


    噫,害羞了。


    再逗一下。


    “你的人偶是不是還有可以改進的地方?”沃森小姐湊近她耳邊說悄悄話:“既然想模仿我那就模仿好嘛,平衡問題是一回事,但那種細竹竿身材哪裏行?你說是不是?”


    “可是......我沒有量過......”


    “那就量啊。”


    沃森小姐眨眨眼睛,看到唐娜一個走不穩差點摔地上,頓時很沒形象地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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