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走上餐廳最頂層,米歇拉才看見妮莎。


    血族公主穿著一套酒紅色女式西裝,雖然風格同米歇拉比較相似,不過剪裁細節一看就知道是私人定製,和蝴蝶刀小姐這種路上臨時買的完全不屬於一個等級。米歇拉自己是很長時間沒穿過這類衣服,事前根本沒有準備。


    “你終於來了,請坐。”


    妮莎嘴角掛著笑,盡顯主人家的風範,頓時就讓米歇拉心裏不太爽。除了衣著之外,女人今晚還改掉了發型,讓那頭黑色中發自然披散兩側,整個人風格仍舊有些隨性,但又充滿著貴族女士的氣息。她靜靜看著米歇拉,掂起高腳杯吮了一小口,沒再說話。


    米歇拉也不吭聲,隻是瞟著桌麵上的菜肴。她原本還疑惑妮莎一個吸血鬼來餐廳要吃什麽,現在明白了,很多菜品均呈膏糊狀,主材料應該都是人血。妮莎用勺子舀起果凍一樣的東西,吃進嘴裏表情還很享受:“血族的消化係統對人血之外的物質非常敏感,所以這種菜很少有人會做,技術含量太高了。所有佐料都是特別研製的,用量必須非常精確才行,價格昂貴,而且保質期隻有幾個小時。”


    說完,她看向米歇拉:“你要不要嚐嚐?”


    “沒想到血族也能玩這種花樣,你們從哪裏弄的原材料?”


    蝴蝶刀小姐沒接茬。


    “用錢買。”妮莎放下勺子,用餐巾粘過嘴角:“紐約是個好地方,不過也有很多人生活條件緊張,對於他們來說,我們就是‘有償獻血’的大客戶,出價可比那些血站高多了,當然,必須要身體健康才行。”


    “嗬,我還以為你們肚子餓了會上街找人來一口。”


    “純血通常不會這麽做,我們更願意奉行等價交換,與人類世界和平共處。”血族公主漸漸擺正了神色:“過去幾百年,血族也曾不止一次嚐試過征服世界,但每一次都失敗了。事實證明,融入人類世界才是正確的做法,當然,這都是我父輩在操心的事情。”


    “那你呢?你負責做什麽?”


    “我主要負責處理集團事務,以及清理破壞秩序的人,而且我此前一直在歐洲活動,直到前幾年那場動亂。”血族公主掂起高腳杯,嗅聞杯中搖晃的暗紅色液體,很顯然,那絕不是紅酒:“那時候紐約血族的權力體係發生了劇變,一個叫做迪肯·弗羅斯特的高級執事叛亂,綁架了十幾名理事會長老,企圖舉行獻祭儀式,借此喚醒‘血神’拉瑪格拉的力量。”


    “血神?”


    “隻是個稱呼而已,不過事實上,那個叫做迪肯的家夥確實成功了。但他很快死在現代科技的手段下,被注射幾針抗凝血劑,然後就像氣球一樣炸得粉碎。”妮莎無奈地放下高腳杯:“血族裏經常會有這種蠢貨出現,他們也不想想族群的曆史,要是這種辦法真管用,早就有人去做了。”


    “然後你就來了紐約?”


    “是的,然後我就遇到了沃森。”


    “行了,接下來這部分沃森都和我說過了。”血族公主講了一大段話,字裏行間也沒什麽挑釁的意思,米歇拉自然不會讓自己顯得沒風度:“我可還沒用晚餐呢,你這裏就沒什麽普通人類可以吃進肚子的東西嗎?”


    “牛排如何?”


    妮莎打了個響指:“你要幾成熟?”


    “......rare(一成熟)。”蝴蝶刀小姐沉默兩秒,挑釁似的緩緩說出一個單詞。妮莎注視著對方的臉,嘴角緩緩翹起來,隨後便把頭轉向走來的侍者。隻是短短幾秒鍾,米歇拉就被看得有些坐立不安。她承認自己剛才有些賭氣成分,但這個女人的眼神同樣很奇怪,完全不像是嘲笑,反而......跟沃森小姐看自己的眼神有點像。


    這個想法讓蝴蝶刀小姐皺起眉頭。


    而吩咐完侍者以後,妮莎再次把臉轉向米歇拉,還是那副淡淡的笑容。


    蝴蝶刀小姐繼續眉頭輕皺,但也沒有回避。直到侍者推來餐車,將一盤還在滋滋冒油的牛排端上來,這場無聲的對視才宣告暫停。米歇拉並未選擇使用附帶的餐刀,而是手腕一抖,從身上取出一把自己帶來的小刀。鋒刃觸到肉層表麵,幾乎是毫不費力地沒入,然後沿著組織紋理精準劃開。


    “你這是手術刀?”


    血族公主撐著下巴,欣賞對方的動作:“你很有用刀的天賦,在哪裏學的?”


    “我是個醫生。”


    看得出米歇拉對談話的消極和抗拒,妮莎也不介意,繼續問:“所以,你真的是把沃森按到床上了?他是什麽反應?”


    “......他很可愛。”


    米歇拉故意朝妮莎笑了笑,可卻沒見到血族公主臉上有什麽異樣,對方還是那副笑吟吟的表情。


    這女人到底幾個意思?


    算了,就讓她問,愛怎樣怎樣。


    不想再和妮莎對視,蝴蝶刀小姐幹脆轉過頭,把目光投向下方的密集車流。這個點正值人員出行最高峰,夜生活剛剛拉開序幕,曼哈頓半島繼續釋放著屬於它的旺盛精力。某種程度上說,紐約的夜景全世界獨一檔,多少也為餐桌上的氣氛做了一些緩解。


    真希望對麵坐的是沃森。


    哪怕是沃森小姐也好,至少她話多,還很騷。想到這裏,米歇拉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妮莎要是知道昨晚揍自己的人是沃森,現在的表情應該會非常精彩。就在這時,碰撞的動靜從下方傳來,兩台汽車貼到了一起。雙方司機同時推門下車,先是對罵幾句,然後在幾秒之內開啟了打架模式。


    “啊......男人。”妮莎注意到了這場好戲。


    血族公主這目光一挪開,米歇拉就偷偷把視線轉回來了。


    她非常確信。


    這個女人今天很不對勁。


    真是見鬼了。


    “真是見鬼了!”


    餐廳下方的公路上,女警費莉西婭看著前方一大串車流,忍不住又拍了拍方向盤,為自己趕著下班的舉動懊悔不已。這輛1987年款雪佛蘭-科邁羅什麽都好,就是空調係統製熱時會有些異味,偏偏自己還沒什麽時間去修。好在如果不出意外,接下來會有至少半個月的長假,而對於新同事們的各種貓膩,費莉西婭暫時也不想再管,自己的生活同樣很重要。


    至於這兩個打架的司機......


    她就當沒看見。


    輕快的旋律從收音機裏傳出來,前方車流還是沒什麽動靜,費莉西婭扭動音量開關,更響亮的歌聲充斥在車內:


    “......youngerthanthemountainsblowin‘likeabreeze.”


    (......比山脈更加年輕,像清風一樣飄散)


    “countryroads~takemehome!”


    (故鄉的路,帶我回家吧!)


    “tothece~ibelong!”


    (回到我期盼已久的歸宿)


    “westvirginia!mountainmomma~”


    (西弗吉尼亞!大山母親~)


    歌手約翰·丹佛的嗓音滿是滄桑,描繪出令人向往的自然美景,直擊費莉西婭這個沒怎麽出過大城市的紐約本地人心窩子。她很確定,沒有誰會用這種情緒、風格來形容紐約,這座城市大多都是霓虹閃爍、享樂奢靡,往下一層便充滿著暴力、壓抑和瘋狂,再不然就是淪落失措、渾渾噩噩。在地獄廚房待過幾天,女警心裏的負麵念頭就更多了。


    從脫掉防彈衣、坐進車裏開始,一股莫名的疲憊和煩躁就在心頭縈繞,始終揮散不掉。看著眼前緩緩挪動的車流,費莉西婭甚至想要猛踩油門,把這些攔路障礙統統撞飛,讓車速飆上120邁,然後張開嘴和發動機一起怒吼。


    或許我應該來一場旅行。


    車流再次停下。


    右手一撥空擋,費莉西婭緩緩閉上眼睛,腦海中開始浮現那個男人的臉。她明白自己煩躁的一部分原因所在,她無法原諒自己當時隨同隊友們一起離開的選擇。在心底裏,費莉西婭願意相信那個絕望男人的話語,提槍闖進幾十米外那棟居民樓,看看是不是真有被抓走的人質。


    但她沒有付諸行動。


    她選擇了服從隊長的命令,背身離去。這次任務處處散發著詭異,不論是隊友還是敵人,很多行為細節都可以看出端倪。可費莉西婭隻是保持著沉默,那群新聞記者的登場,徹底澆滅了她心裏最後一絲衝動。直到返回警署卸裝,女警才一路婉拒同事們的邀約,從那個壓抑環境中急匆匆逃走。


    滴——!


    後車的喇叭聲喚回了神智,費莉西婭睜開眼睛,掛擋跟上了前方開遠的車屁股。


    嗡——


    好巧不巧,有人打來了電話。


    “嘿,麥克斯。”


    費莉西婭認出了那個號碼。


    “嗨!大英雄~方便說話嗎?”


    “得了吧,我說過別那樣叫我。”


    “很抱歉我這陣子比較忙,還沒恭喜你上個月通過了考核呢,你現在可是紐約警署戰略反應小組曼哈頓分隊的正式成員了,見鬼,你創造了曆史!”麥克斯那頭明顯是有小孩子在吵鬧:“你可能不太清楚,曼哈頓分局裏好多人都在討論你。而且自從上了報紙以後,有些女權主義團體甚至把你寫進了遊行標語裏麵。”


    “消息這麽靈通?你真應該去做記者,麥克斯。”老搭檔熟悉的聲音,讓女警多少挽回了一點心情:“我隻是運氣好,警局高層提拔我肯定有性別因素的考量。這半年時間離職的警察太多了,局裏人手嚴重不足,而且他們可能也需要一些正麵案例,才不是報紙上說的那樣。”


    “做警探不就是要消息靈通嘛,但你也要承認,如果不是那群記者提高了你的知名度,你可沒那麽順利拿到名額,不是嗎?”


    “我就擔心這個。”


    女警看了一眼車窗外:“很多記者隻想要引發話題討論,提升自家報紙的銷量,他們可不會關心真相怎樣。所以我都說了,這次我隻是運氣好......反正,我討厭跟這幫人打交道。”


    “好吧,好吧。”


    麥克斯話鋒一轉:“我在電視上看到你去了地獄廚房,感覺怎麽樣?”


    “......嗯,這個名字沒取錯。”


    ——————————


    周身盡是寒光。


    等到視野逐漸清晰起來,眼前便出現一座陷落在火海中的城堡。無數人身披甲胄,大聲呐喊,相互拚殺在一起。那種語言聽在耳朵裏有些陌生,像是許久未曾說過的家鄉話,很快,整個視線再次回到模糊狀態。


    在房間內,沃森小姐依舊沒有恢複意識,繼續和無數段記憶碎片糾纏。她眉頭緊蹙,赤裸的胴體時不時抖動一下,就像是做了噩夢。懸浮鬥篷無聊地在天花板上飄著,忽然察覺到了異樣,從窗戶縫隙飛速鑽出去。


    紐約的夜空,雷鳴瞬閃。


    大片雲層透出淡藍色亮光,但很快恢複平靜。懸浮鬥篷飄在屋外,像是聞到了什麽東西,又從窗戶縫隙轉回屋子裏。此時沃森小姐的身邊已經多出一個傳送門,金黃色光芒灑在她身上,將那副無比性感的軀體映現出聖潔感,宛如沉睡天使。


    古一法師邁了出來。


    見沃森小姐完全沒反應,她轉頭看向懸浮鬥篷,結果得到後者一個“攤手”的回應。女人思考了幾秒鍾,伸出右手去摸沃森小姐的臉。可沒想指尖剛剛觸上去,沃森小姐直接抱住了整隻胳膊,嘴裏還發出奇奇怪怪的聲音:“姆咪繆繆......”


    “醒醒。”古一法師彈了對方一個腦瓜崩。


    “......yerushyim(拉丁語:耶路撒冷)!”沃森小姐一聲大喊,半睜著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醒了。古一法師看著好笑,幹脆坐到床上,湊近去看她的臉。片刻之後,沃森小姐往女人懷裏一栽,又沒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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