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這一身綠。


    鏡中的蝰蛇夫人身穿一套綠色連衣裙,展露著無比誘人的妖嬈身段,尤其是那張臉,綠唇微翹,眉目之間盡是冷豔。然而沃森小姐對著這身綠裙子,總覺得渾身不自在。真搞不懂這女人為什麽對綠色有這麽大好感,連內衣都有淡綠花紋,這麽喜歡綠色,幹脆把皮膚染綠得了。


    之前她就有個想法,自己畢竟隻是在形態上模仿了蝰蛇夫人,但其標誌性的用毒能力卻絲毫沒有掌握,以黑光病毒一貫大殺特殺的表現來看,或許這輩子都學不會分泌毒液了。另一方麵,蝰蛇夫人回歸肯定會引起各種猜疑,因此不如改變得徹底一些。


    就從形象開始吧。


    把綠裝變成紅裝。


    頂著蝰蛇夫人模樣的沃森小姐返回武器隔間,開始挑挑揀揀。既然決定偽裝身份,那麽配套的裝備也要相應調整。這女人用的東西就突出一個小巧精致,外形也不能太拉跨,所以包括灰熊手槍在內的大尺寸、大口徑武器自然就得排除在外。冷兵器也得好好想想,長柄雙手斧這類肯定也是不行的。


    真想“回歸九頭蛇”,要做的準備還不少。


    雖然主要產業都被瓜分了,但蝰蛇夫人經營多年,總能留下一些隱蔽資產和人員。安全屋是隱蔽資產的一部分,至於可能還存在的隱蔽人員——就是這個號碼。號碼是記下來了,可這電話肯定不能在安全屋裏打。不光不能在安全屋裏,還得盡量遠離,最好找個邊邊角角的公用電話亭。畢竟九頭蛇對外人狠,對自己人也狠,蝰蛇夫人倒台半年多,還有哪個手下會忠心耿耿藏起來?這個可能性不能說沒有,隻能說無限趨近於零。


    一個電話出去,指不定就有哪個九頭蛇老大知道了。


    沃森小姐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蝰蛇夫人性格如此,九頭蛇的傳統也是如此。暗殺和隱蔽行動是一回事,但表麵上的話頭最好還是要有,這樣等你搶回位子,大家都能承認這是按照遊戲規則來的結果——至少某些老頑固很吃這一套,年齡再小點就未必了。


    不過想那麽多,眼前還是先整整衣服吧。


    量好身材尺寸,沃森小姐變回原先的模樣,換身衣服重新走上街頭。房子住久了多少都會有些熟悉感和安全感,這一進門坐下,那種懶懶散散的精神狀態立刻就跟著湧出來。沃森小姐本想給自己繼續放幾天假,不過想起蝴蝶刀姑娘還在巴西等著自己,隻得放棄了這個念頭。這次回紐約完全是沃森小姐臨時起意,雖然真要說有什麽事可以辦......其實也不少。


    在商業區逛到下午,溜了幾十家中高檔女裝店,滿載而歸的沃森小姐回到公寓,然後走向了樓下的公用電話亭。


    一串號碼撥出去,話筒那頭很快傳來男聲:


    “你好,哪位?”


    ……


    一小時後,唐人街。


    “我警告你,待會進來的是個超級大美女,你不準盯著她的胸看!”旗袍店裏,梳著雙馬尾發型的風鈴抓緊了男友餘樂的胳膊,麵露凶光:“還有,就算人家長得漂亮,你也不準一直打量她的臉,很不禮貌的,聽到沒?”


    “我懂我懂,放心。”


    餘樂哪能聽不出女友話裏那股隱隱的醋意:“我不是都看過了嘛,就是最新那本宣傳冊裏不露臉的旗袍美女對吧?就算她漂亮又怎樣?在我心裏還是你最好看。”


    “哼,這還差不多,反正我估計人家也看不上你。”風鈴翹著嘴角,握起他的胳膊晃來晃去,幾秒之後再次變臉:“等等,你怎麽變得這麽會說話了?你以前不這樣的,是不是有人教了你什麽?”


    “哪有?我是有點呆,但又不傻。”


    “嘻嘻,我不信,快老實交代!”


    兩人在櫃台邊打鬧起來,他們已經在紐約膩歪一個多月了,東國的假期向來很長,對於學生們來說更是如此,每年享受超過4個月的假期。所以像是餘樂這種正兒八經上大學的人,大學時光跨度普遍都在6-8年。當然,對於人均壽命超過三位數的東國人來說,這也還隻是人生起步階段。


    “不過說真的,我確實好奇。”


    玩鬧了一陣,餘樂一邊刷起手機,一邊緊緊挨著女友的肩膀:“怎麽會有外國女人取中文名叫做關羽的?要說她看了三國,而且中文還說得這麽好,那也應該起名字叫貂蟬才對吧?關羽可是個大男人啊。”


    “你管人家呢,她愛叫曹操也行啊......”


    “那你還給人家備注乳牛姐姐?”


    “要你管!”


    雙馬尾小姑娘瞬間變臉,齜著兩顆小虎牙啃了上去:“叫你偷看我手機!”


    “哎喲!幹嘛這麽凶?不是你叫我幫你接一下電話的嗎?我肯定看得到手機屏幕啊別咬了別咬了疼疼疼疼!!!!”


    叮鈴鈴——


    就在這個時候,旗袍店的門被推開了。沃森小姐走進門,看見櫃台旁打情罵俏的小情侶,默默地關上了門。風鈴一看那個胸部就立刻認出來人,趕緊從男友懷裏鑽出去:“啊,關,關羽小姐,好久不見好久不見,你的衣服已經做好了。”


    “不用這麽害羞。”


    沃森小姐拉下圍巾,翹起嘴角:“這裏是聯邦,情侶之間摟摟抱抱很正常的,要不你們倆現在親一個?我不介意的噢。”


    “沒有沒有,我們......”風鈴微紅著臉,拍了男友的胳膊一下:“額,介紹一下,這個是餘樂,剩餘的餘,快樂的樂,他是我的,男朋友......喂!回神了!”


    “啊!你好,你好,我是餘樂。”


    腰間傳來的疼痛讓餘樂渾身一抖,眨眼過後發現上半部分視野模糊,才意識到自己的眼鏡已經滑到了鼻梁上。他趕緊扶了一下,伸出一隻右手,呆愣半秒鍾,又火速把胳膊收回來,略顯局促地笑著點頭打招呼:“你可真漂亮。”


    “謝謝。”


    哎,年輕真好。


    看到風鈴那個小眼神,沃森小姐頓時感覺周圍空氣裏都填滿了戀愛的酸臭味:“好了,我的衣服在哪裏?”


    “噢好,等一下,馬上來!”


    雙馬尾小姑娘跑向儲物間,場內頓時隻剩下了沃森小姐和餘樂。毫不意外,一股淡淡的尷尬氣氛開始飄散,餘樂的目光在眼前這個女人身上輕觸兩下,根本不說話,緊接著幹脆捧起手機,連頭都不抬起來了。


    這個家夥,越看越像宅男啊。


    回想起風鈴對這個男朋友“特別呆”的評價,沃森小姐決定主動開口。畢竟她確實對這個世界的東國年輕人很好奇,而且由於上輩子的宅男經曆,她也很了解這個群體——表麵上老老實實、斯斯文文,心裏指不定有多少大膽的念頭。


    雖然吧......有少部分是真的楞。


    “打擾一下,你這是手機嗎?為什麽沒有按鍵?”


    “啊?”


    餘樂像是被嚇到了,眉頭一抬:“你,你在和我說話嗎?”


    “當然啊。”沃森小姐擺出自己逗弄男人的經典笑臉:“我當然是在和你說話,這裏也沒有第三個人了,不是嗎?”


    “噢,額,你中文說得真好。”男孩沉默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方剛剛在提問,趕緊點兩下手機屏幕,然後把整個機器翻過來:“是的,這是智能手機,可以直接手指觸屏操作的。我們東國很早就在用觸屏手機了,不過你看,側麵和底部還是有按鍵的,額,你要試試嗎?”


    “可以嗎?謝謝!”


    沃森小姐接過手機。


    她當然認得這東西,在現實世界的蘋果公司與華為、小米等幾家廠商一統江湖之前,國內市場上流行著各種各樣帶底部操作實體鍵的觸屏手機,能旋轉的、能翻蓋的、能直接換電池的,甚至還有把按鍵手機屏幕放大、加入觸屏功能的型號。不過在這個世界,以東國的科技水平來看,手機這玩意或許都已經實現了部分定製。


    進入設置界麵翻看幾頁,內容基本就和自己上輩子的舊手機差不多。


    然後她在桌麵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企鵝圖案。


    淦。


    淦......這個外國女人應該不會翻到我的私密圖庫吧?看著對方滿臉好奇的模樣,餘樂很是緊張了幾秒鍾,可轉念一想私密圖庫需要密碼,便心安理得地觀察起麵前這張臉。


    關羽小姐真的好美。


    作為資深網蟲,如果是在手機上看到這幅畫麵,他一定會認為圖片經過了技術處理。事實上,在東國的網絡世界裏,圖片處理技術的簡單化、便捷化使得這種“非原裝圖片”幾年前就已泛濫成災,能動動手指就讓自己變得更美、身材更好,收獲一大堆點讚,為什麽不做呢?


    不僅僅是女人,男人們自拍也經常這麽幹。


    在“打假”這方麵,飽覽群圖的餘樂雖然年紀不大,但水平也不算太低。之前看到宣傳冊上那張照片時,他就很懷疑這個“關羽小姐”的容貌真實性了。現在借著對方看屏幕的機會,餘樂緊緊盯著這張臉的嘴唇、鼻梁、顴(quán)骨部位、眼角和法令紋,想從中找出整容手術的痕跡。


    但他什麽都沒發現。


    黑發黑瞳,再加上似乎略有些東方血統的柔和五官,簡直像是畫中仙女穿越現實。餘樂越看越覺得難以置信,一想到這個漂亮女人是來取衣服,餘樂腦海中就忍不住開始想象對方穿著一身定製旗袍的樣子。也難怪阿鈴剛才那麽緊張,要是讓自己群裏那幫整天搞色色的家夥看到,說不定就要連夜買票飛來紐約了。


    “好啦,還給你。”


    敏銳地聽見腳步聲靠近,沃森小姐擦擦屏幕,把手機遞了回去:“你們現在聊天是不是都不用發短信了?”


    “噢,是的,我們有線上的聊天......”


    “久等啦!”


    風鈴捧著幾個袋子從儲物間裏走出來:“關羽小姐,這是你的衣服......噢,你們在聊天啊?”


    “是的。”沃森小姐拿過袋子,看著雙馬尾小姑娘有些不自然的表情,便忍不住摸她腦袋:“你緊張什麽啊?隻是正常聊天而已,我不會搶你男朋友的啦。”


    “我,我才不是擔心這個!”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風鈴側開半張臉,目光稍有些躲閃,小手更是不自覺捏起來。這副神態堪稱教科書式的傲嬌,沃森小姐在心裏暗暗感慨一句,沒想到自己還能親眼見到如此純粹的性格表現,她還以為傲嬌隻存在於東瀛漫畫裏呢!


    ......


    “你好,哪位?”


    “不記得我的聲音了?”


    午夜時分,紐約斯塔滕島南邊的一座修道院旁,變成蝰蛇夫人的沃森小姐縮在公用電話亭裏,朝話筒那頭的男人送去問候。自從收割者襲擊事件發生後,這還是她第一次回到斯塔滕島,這裏的一切似乎都已經恢複如常,隻是路上多了一些花。


    “你到底是誰?”


    電話那邊的男人緊皺著眉頭,這個號碼很難取到,所以理論上也不會有人打錯。這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很熟悉,但他一時間又想不起來。而沃森小姐這邊,看著遠處草地上的墓碑,她又朝話筒說了一句:“如果我給你一個吻,你能想起我是誰嗎?”


    聽筒裏的呼吸聲消失了。


    幾秒鍾過去,有些粗重的喘息傳入耳中:“......這不可能,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哼。”


    沃森小姐繼續模仿著蝰蛇夫人說話的語氣:“真希望我當年已經殺了你,否則現在就不用和一個蠢貨講話了。告訴你的新主人,從我手上拿走的東西,我會一樣一樣找回來。你,你們,都給我等著吧。”


    喀噠!


    話筒被砸回機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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