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透過樹梢,曬得盔甲微微發燙。


    身後的臨時營地很安靜,幽靈三人組早就離隊開始了偵察行動。隊長魯珀單獨出去找地方,想要從其他的角度觀察礦場。至於米歇拉和四眼則是在整理尼龍繩,從這裏到礦場的路上有一段懸崖,適合在發射炮彈以後進行索降突擊。


    沃森披上一塊偽裝布,趴在岩石旁邊端著望遠鏡。清晨的時候,礦場裏那些士兵們曾出來集合過一次,他趁機數了幾遍人頭。除去礦場各處的七八個哨崗以外,小廣場上總共集合了56名士兵,而且其中還有一群十一二歲的孩子。


    這讓沃森的心裏有些複雜。


    從電影和雜誌上看到是一回事,親眼所見又是另一回事。那些人文作品受到法律約束,不能太直接去表示與兒童相關的死亡或暴力,無論對方是受害者還是加害者。可在現實裏就完全不是這樣了,沃森從他們端著步槍的嫻熟姿態可以看出來,真到了要開槍的時候,這幫小鬼可不會手下留情。


    希望我不會當麵碰上吧。


    ......


    平靜的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偵察兵維克托首先帶回了好消息,附近沒有其他大規模的聯軍營地,隻有幾個4人左右的哨兵駐點。而對於炸橋的任務目標,貝爾特威提出了解決方案:利用沃森帶來的炸藥製作定時炸彈,統一設定引爆時間,然後一次性全部啟動計時。


    根據多名隊員前去安裝、並返回行動位置的路程,以及行動開始以後維克托幾人潛入進去的前期計劃,這個引爆時間可能會設定在4小時以上。時間耗盡以後,由定時炸彈先炸一輪,接著就是每門7發的迫擊炮一次性轟炸,然後才是突入戰鬥。


    晚上9點。


    簡單的幹糧晚餐過後,所有人戴起夜視儀圍到地圖旁邊。


    “山環公司那邊我大約數到了22個人。”


    首先說話的是沃森:“主要聚集在西南區域,附近停有一輛bmp步兵戰車和兩輛btr運兵車,還有四台吉普。那個位置是一棟土磚、木板和鐵管混搭的3層建築,外形上比較好辨認。除此之外,算上崗哨在內我看到大約有65人,礦井裏應該還有一些監工。”


    “我這邊人數也差不多。”


    狙擊手幽靈也在另外的角度觀察了一整天,他伸出手指,點著地圖上的幾個位置:“土坡這裏,還有這裏是軍火庫,他們的士兵宿舍有4個。巡邏皮卡會從這個路口出發,每70-90分鍾開出一輛;分別往東南和西方向繞圈返回礦場,時間大約花費30分鍾左右。晚上的我不確定,還要再觀察。”


    “有沒有看到犬類或者其他圈養動物?”


    “沒有。”


    “那有沒有類似囚犯的痕跡?”


    “沒有。”


    隨著信息不斷匯總,地圖上陸續出現了詳細的崗哨點、轟炸目標和敵軍巡邏路線。除了巡邏皮卡車以外,還有一種載具會進出礦場,那就是運送走私品的貨車。這些關乎錢袋子的生意,軍閥托蘭顯然不會掉以輕心。每一輛貨車離開礦場時都會帶幾名士兵,如果是車隊的話,還要跟著兩到三台武裝皮卡,這對狼群而言是個好消息。


    幾分鍾後,魯珀決定結束會議。


    她打算今天晚上繼續監視礦場,明天白天再盯一天,盡量補全遺漏和不清楚的敵方情報。如果沒有出現什麽大問題,那麽明晚就開始行動。


    忙了一天的隊員們開始休息,至於米歇拉、四眼這兩個白天沒跑太遠的人,則是和沃森分開位置去警戒。在狼媽原本的計劃裏,理想的情況就是行動時下點雨,最好是不大不小那種,雨聲可以掩蓋太多東西了。


    但人總不能要求老天爺按時噴水。


    回到老地方,沃森繼續披著偽裝布觀察礦場。


    眼前這副景象就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樣,月亮靜靜地掛在夜空中。叢林深處,那陣不知道是什麽生物發出的‘咕咕咕’叫聲繼續響起來。異樣的動靜從身後漸漸靠近,沃森分辨了一下,這是狼媽的腳步聲。


    “確定不休息一下?”


    “......你朝小孩子開過槍嗎?”


    沃森沒有直接回答魯珀,反而是提了個問題:“我知道這聽起來,不是我應該問的。我今天仔細看了很久,這幫小孩玩槍手法很熟練,我能認得出那種眼神,他們中的一部分肯定粘過血......可能比一個普通警察這輩子開的槍還要多......好吧,我承認,這裏邊有一部分自我安慰的推測。”


    說著說著,他又陷入了沉默。


    魯珀沒有立即說話,隻是趴下來脫掉自己的頭盔,有一下沒一下地抓撓著頭皮:“我以為你不會問這件事情。”


    “所以你也看到了。”


    “是的。”狼媽把頭轉向沃森:“我找你其實也是想說這個事情,很多士兵在戰場上麵對這種狀況都會遲疑,這很正常。但你要知道,不管他們是什麽年齡、什麽性別,隻要拿上了武器,那就對我們的生命有威脅。”


    “你這些話聽起來就像念書。”


    “確實是這樣。”


    女人低聲笑了一下:“我不擔心你的安全,如果你不幸遇到了但沒忍心開槍,我不怪你。但你必須在耳麥裏告訴隊友們這件事,尤其是你放跑的人具體在哪、往哪個方向去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每一天都在打仗,無辜者和可憐人深陷其中。我們沒有能力改變它,所以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緩緩把臉湊過來:“就是確保我們幾個活著回去,你明白嗎?”


    沃森的臉藏在喪鍾頭盔裏,好一陣子沒有回應,如同雕塑一般。魯珀也不在意,自己朝礦場的方向端起了望遠鏡。


    “我以前看過一部電影。”


    耳邊突然又傳來了沃森的聲音:“主角是個狙擊手,有一次他被人問‘當瞄準鏡裏有女人或者小孩子,試圖引爆炸彈的時候,為了保護隊友,你會開槍嗎?’。”


    “他怎麽回答的?”


    魯珀放下了望遠鏡。


    “他說‘我不知道,我隻希望到了那時候,我能做好自己的工作’。”沃森依舊像個雕塑一樣:“我不知道那個主角怎麽做才算得上‘好’,但我覺得,答案恐怕隻能是子彈。”


    聽完沃森的話,女人把頭低下去,數著眼前的草莖。過了半分鍾,她才緩緩地說:“這是個好回答。”


    “等等,你看看那裏。”沃森抓著望遠鏡,伸出一隻手拍了拍魯珀的手臂:“那個被人推著的家夥好像是囚犯。”


    ——————————


    1998年1月6日,淩晨一點。


    今夜的月光有些黯淡。


    用狼媽的話來說,老天爺賞了一點好運,晚上可能要下雨了。現在營地裏隻剩沃森、貝爾特威和魯珀3人,其他隊員全部都出發去安裝炸彈。在放置完成以後,他們將會前往計劃好的位置,隨時準備開始潛入作戰。胖子這回一次性搞了十幾塊定時炸彈,如果全都能用上,足夠摧毀礦場裏的幾個主要建築。除此之外,貝爾特威還弄了不少土製炸彈,和上次突襲巴黎安布雷拉大樓的是同款。


    在營地正中央擺著3門蘇製m-37迫擊炮,炮口朝著不同的方向,已經提前設定好攻擊坐標,還壓上了一些石塊加以固定。


    “我再強調一遍,絕對不可以出現重裝操作。”


    貝爾特威手裏抓著一枚迫擊炮彈,朝沃森比比劃劃:“這種迫擊炮樣式很老舊,炮彈丟進去可能會啞火。你一定要確認炮彈發射出去以後,再往炮管裏填裝下一枚,明白嗎?我可不想你動作太快把我們仨都給炸了。還有,裝填的時候不準去碰炮頭引信!”


    “明白,然後如果遇到啞彈,就第一時間喊你。”


    “沒錯,就是這樣,猛男。”


    胖子指了指沃森的臉,拿起望遠鏡又返回了觀察點。


    沃森一個人留在營地裏,把21枚炮彈分成3份,小心翼翼地往迫擊炮旁邊放。弄完這些工作,他注意到營地外的草叢裏冒出了動靜。熱感夜視眼一開,發現那是頭拱著土的野豬。兩根短尖獠牙從嘴邊伸出來,貌似剛成年沒多久。豬兄咀嚼了一陣便抬起腦袋,歪著一邊頭看向這邊。


    沒去理會它,沃森看了一下腕表時間。


    距離炸彈引爆還有不到3個小時。


    視角轉到豬兄這邊,嘴裏還在不停地嚼嚼嚼嚼。那雙小小眼睛裏有些許疑惑,它很好奇麵前這個生物到底為什麽給自己一種怪怪的感覺。沃森當然猜不到豬的想法,但他不能讓對方闖進營地,否則要是拱翻了炮彈什麽的,那可不妙。


    但現在又沒法開槍。


    想了想,沃森拔出背上那柄定製的加長狗腿刀,緩步向豬兄走去。這種刀他本來還有一把,可惜在倫敦對陣死亡天使的時候斷掉了。見到這個生物靠近,野豬下意識後退幾步,但是靈敏的鼻子告訴腦袋,眼前這個生物散發著平和的氣息,這讓它變得有些猶豫不定。


    眼瞅著這頭豬不太想走的樣子,沃森便身體前傾,做出一副撲擊的模樣。野豬身體一抖,終於頭也不回地衝進了森林裏。熱感視野中那個熱光團跑得飛快,不一會兒便溜出了幾百米外。


    “這裏是a組,已經抵達位置。”


    過了一陣,耳麥裏傳來維克托的聲音。


    “幽靈,你在什麽位置?”


    一陣嚓嚓聲過後,斯拉夫大漢的聲音響了起來:“幽靈已就位。”


    “那就開始吧。”


    “收到,a組,你們前方150碼有2名哨兵。”


    嚓...嚓...


    兩聲短暫的電流雜音,這是維克托表示已經收到消息的暗號。沃森的耳麥裏緊接著又陷入了寂靜,他看著叢林,開始感覺樹梢之間傳來了殺意。沃森忍不住抬起pkm機槍檢查保險,再挨個去數身上的幾百發備彈,想要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他這次帶了4個150發pkm彈盒、6個40發rpk彈匣,背上還有一支rpg和2枚備用火箭推進榴彈,自製炸彈和閃光震撼彈也帶了不少。這麽多東西裝在身上,整個人都有點不太好彎腰了。不過魯珀對沃森的定位就是吸引火力,越顯眼越好。


    幽靈還在耳麥裏繼續報點,充當臨時觀察員的魯珀和貝爾特威也時不時補充。十幾分鍾過去,a組已經開始接近礦場外圍。


    “正在前往軍火庫。”


    這是米歇拉在說話。


    “注意,前方土牆豁口有1個人經過。”


    嚓...嚓...


    “安全,繼續前進。”


    “你們聽到什麽了嗎?”就在這個時候,沃森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些動靜,有節奏的轟鳴聲正從夜空中傳來:“我覺得有直升機正在靠近。”


    “merde(法語:狗屎)......”


    魯珀在耳麥裏說完這句話,通訊頻道再次沉默下來。那股槳翼破空的響動越來越近了,沃森朝著夜空抬起頭,一個直升機外形的熱源赫然映入眼中。這架飛機漸漸抵近礦場上空,仰頭減速後便開始朝空地降落。


    “是架uh-1,我看到兩側有速射機槍,這飛機在非洲可不太常見。”


    “或許聯邦人?”


    “先別管這個,我看到聯軍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了。”魯珀出聲打斷了貝爾特威:“士兵宿舍全都亮燈了,維克托,注意隱蔽。”


    “收到,a組暫停行動。”


    “......等等,你看到了嗎?那個人好像是軍閥托蘭。”


    過了一陣,貝爾特威返回營地,叫沃森幫忙調整其中一門迫擊炮。那架直升機已經在山環公司的控製區域中關閉引擎,看起來一時半會是不打算離開了。沃森聽到通訊頻道裏的報告,有一個身穿黑西裝的白人男子從飛機上下來,並得到軍閥托蘭的親自迎接。


    這個家夥終於出現了。


    貝爾特威彎著腰扭動炮架上的螺栓柄,這門迫擊炮前3次攻擊會單獨對準那架直升機的位置。胖子還在筆記本上寫了好幾行字,打算給這些目標都來幾發炮彈。不一會兒,他朝沃森比出一個ok手勢便再度離去。


    足足等了一個多小時,魯珀才在耳麥裏命令繼續行動。


    現在距離炸彈引爆隻有52分鍾了。


    值得慶幸的是,軍閥托蘭的基地裏真的沒人養狗,或者說這些狗都跟著偷獵小隊跑出去了,不然a組的潛入行動會遇到更大的麻煩。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當腕表上的分針來到最後5分鍾時,魯珀和貝爾特威重新回到了營地裏。


    “坐標確認。”


    “沒有問題。”


    “好,還剩一分鍾。”


    檢查了一圈迫擊炮射角,三個人分別在一門炮管旁邊站定。沃森抓起一枚82mm迫擊炮,仔細查看著上麵斑駁的俄語文字。在耳麥裏,魯珀已經從30秒開始倒計時。


    “......5......4


    ......3


    2


    1。”


    這一刻無比寂靜,營地中的三個人仿佛僵住了身體,直到幾秒鍾以後,劇烈爆炸的震動與轟鳴聲才從遠處轟進耳朵裏。沉睡的森林被嚇醒了,無數動物和鳥類的驚叫從四周傳來,熱像視野中的樹梢頂端湧出大片亮斑,瞬息之間便鋪滿了整個夜空。


    在礦場的方向,火光衝天而起。


    “動手!”


    聽見狼媽的喊叫,沃森立刻把那枚迫擊炮彈塞進炮口,然後往裏輕輕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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