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傾饒和段溪橋想方設法一路疾馳,卻還是晚了一步。


    他們遇到的那幾人,已經是第二批趕到的近衛。前頭先來了些人,已將楚涵宣要的‘東西’準備好,隻等第二批人到來後,將‘東西’交給他們。


    藏匿在山上不起眼處,望著往木箱的冰塊中擱置新鮮髒器的那些人,望著他們手上的鮮血,傅傾饒隻覺得一股血氣直衝腦頂,頭暈目眩,胸腹中又一陣翻騰,幾欲作嘔。


    轉眸往他們身旁掃視一番,不經意間,看到了幾個小小的身影,身體已經癱軟,胸腹間一片血肉模糊。他們像是無用的垃圾一般被人胡亂丟棄在一旁,交疊摞著,堆起來形成一個小小的山包。


    他們的身影和記憶中的兩個血肉模糊的身影慢慢重疊。


    傅傾饒緩緩站起身來,無意識地往前走了幾步,就被身旁的段溪橋一把拉住。


    他扳過她的臉,讓她轉向麵對著他,而後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已經遲了。太危險。我不準你去。”


    憤怒使傅傾饒的雙眼染上了一層血色。


    她伸指遙指那個方向,恨恨地低聲說道:“你知不知道春生死的時候是什麽樣子?你知不知道二丫死的時候是什麽樣子?就是那般模樣!現在你卻跟我說,讓我不要去?”


    “對!我就是跟你說,不準去!”段溪橋雙手撫上她的臉龐,柔聲說道:“我不希望你出事。這次我們已經來晚了,你就算出去,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感受到傅傾饒周身依然緊繃沒有絲毫放鬆,段溪橋暗暗歎息著,往那邊看了一眼。


    “你看看他們,在做什麽?”他騰出一隻手,朝一個方向指去。


    傅傾饒順著望去,便見有十幾個人走到了孩子們的屍身旁。不需那些人提點,他們自顧自地抬起孩子們的屍身,十分默契地順著山邊小道慢慢行著。


    “跟過去看看。”片刻後,傅傾饒說著,已經避開段溪橋的手,側身朝一旁行去。


    看她不執意立刻去尋那些人算賬,段溪橋總算鬆了口氣,緊走兩步,跟上了她。


    現在大多數樹上尚未長葉,都是枯枝,想要在這種情形下藏匿身形,著實不易。兩人隻能邊緊盯著那些人的動作,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周圍枯樹的分布來行事。


    那些人顯然做慣了這樣的事情。他們熟練地繞過一條小道,去往一個極其偏僻的角落,在靠牆的地方開始挖洞。


    這個時候,近衛們已經將準備帶走的‘東西’擱置好。他們朝挖洞人的方向粗略掃了幾眼,便有兩人留下,朝那邊行去。其餘人則快速上馬,疾馳離開。


    兩名近衛不緊不慢地走到挖洞人的身邊,定睛看了不過片刻,便側過頭開始自顧自地說話。其中一人許是講了個笑話,另一人張口大笑。


    而那些挖洞人,則專心致誌地進行著手中的工作,一眼也不朝他們看。


    許久後,深坑完成。


    原本半蹲著的傅傾饒不由自主就站起身來,卻被身邊的段溪橋又按了回去。


    她擰眉回望他一眼,他絲毫不為所動,保持著按她的力道片刻也不放鬆。


    傅傾饒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會衝動,段溪橋思量了下,就也放開了手。


    二人悄悄行進,離那些人距離更短了些。


    “……這次得帶回家了?”


    “是得帶回家。生病了,不待在家裏還能在哪?”


    “我還想著會不會去酒樓呢。那幾次在酒樓,不是更有興致?”


    那兩名近衛的聲音不算太小,傅傾饒能夠聽得較為清晰。


    他們這一番話若是平常人聽來,不過是尋常對話罷了。可傅傾饒細細想了下,大為震驚。


    ――這二人口中所言,指的分明是楚涵宣。家……恐怕就是皇宮了。那麽酒樓呢?


    難道是仙客居?


    難不成,楚涵宣也在仙客居中吃過這些?仙客居中的孩童骸骨,竟是他在仙客居中吃完後,留下的?


    她越想越心驚,偏頭去看段溪橋。mianhuatang.info後者麵上也已收起了笑容,滿是冷凝之色。


    四目相對,段溪橋輕輕點了下頭。


    傅傾饒便知,自己猜對了。


    段溪橋拉過她的手,在她掌心寫了個“楊”字後,又點了兩下。


    傅傾饒忽地明白過來,他說的是已故的劉、楊和京兆尹三位大人。


    三位大人到底看到了什麽,使得他們全部丟了性命?


    恐怕和這件事脫不了幹係。


    不過頃刻功夫,傅傾饒心中已經閃過無數念頭。脊背上,也已然出了一層薄汗。


    這時挖洞人已經將孩童屍身掩埋好。


    段溪橋推推傅傾饒的胳膊,指了那些人,低聲道:“你仔細看看他們。”


    傅傾饒凝神細辨,不多時,便發現了異狀。


    這些人在挖土埋土時,看上去與常人無異。但是到了休息時,便出現了不同。


    有的三兩聚作一堆,不住地比比劃劃,有的四五個人湊在一起傻笑,不時發出怪異的笑聲。


    這些人……竟是要麽聾啞,要麽便是智力有礙?


    傅傾饒不禁想起那夜發現二丫的時候。


    當時她看到一群人圍著二丫小小的身體,其中一些人不時地低聲議論,那時她隻覺得那些人說話時故意壓低聲音導致模糊不清,如今想來,卻是這個原因!


    看著剛剛在孩子屍身上填完土的這些人,她不禁覺得又是悲哀,又是憤怒。


    哀的是,這些人身體有疾,卻被有心人利用;怒的是,他們是可憐人,孩子們更是可憐人!


    當初他們一直對著小小的二丫屍身指手畫腳,就沒人去想要伸手幫一下。如今輪到這些孩子,也是這樣!


    這兒來過的那些孩子,出事的那麽多,其中一些或許還和他們共事過。孩子們遭遇了那麽多痛苦,他們看在眼裏,難道就沒有一點點的憐憫之心嗎?


    段溪橋看她神色變化,便知她在想什麽,拍了拍她的肩,輕聲道:“必然有人管過。隻是去管的那些人,恐怕已經不在人世了。”


    依著楚涵宣的性子,若是有人公然反抗他,他怎會忍得下對方?


    傅傾饒怔了下,別開臉,歎了口氣。


    眼看著這些人放鬆下來,防備之心少了許多,二人便用事先準備好的布巾蒙住麵,悄悄往旁邊的洞口行去。


    他們這次出來,特意穿了隨處可見的普通衣衫,為的就是方便行事,不容易被人認出來。


    這次他們的運氣不錯。避開了幾個人後,他們閃進山洞中的一間屋子裏,竟是發現了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


    男孩骨瘦如柴,正坐在屋中唯一的一張床上發呆。聽到聲響,他驚喜地望過來。見是兩個陌生的蒙麵人,他眼中的光亮驟然消失,換上了漠然的模樣,繼續對著方才的方向發呆。


    “跟我們走吧。這裏很危險。”段溪橋輕聲說道。


    傅傾饒滿懷希冀地望著男孩。


    進來之前,段溪橋和她說過,即使她想救,這裏的孩子都不一定樂意被她救,語氣十分篤定。


    她不信。


    凡事總有萬一。總會有孩子想要逃離這個地方的,隻是看運氣好壞,能不能碰到罷了。一定要試一試,才能知曉結果。


    這次他們二人前來,若是能帶走一兩個孩子,那也是好的。


    對於她的這個想法,段溪橋倒是十分讚同。故而才有了現在的這一試。


    男孩警惕地看著傅傾饒,語氣平淡地說道:“我不走。我為什麽要跟你走?這裏吃得好住得好,我幹嘛不留下來?”


    “繼續在這裏會死的!”傅傾饒低低說道:“若是可能會死,你也要留下來?”


    “家鄉鬧饑荒,死了好多人。爹娘兄弟姐妹都不在了,就剩我一個。我離開這裏,沒吃沒喝,可能也會死。既然都是死,幹嘛還要大老遠跑走?”


    孩子的眸中滿是懷疑與冷漠。


    而就在一牆之隔,那邊的空地上,新翻的土下,埋著幾個他剛剛死去不久的同伴的屍身。


    麵對這樣的情景,傅傾饒忽然覺得詞窮了。


    她知道自己的說法太過蒼白無力,可她不知該如何向一個孩子解釋這一切。


    兩人剛剛朝門口走去,那個孩子就突然高喊起來。


    好在他們來之前就有了心理準備,飛身掠起,朝著高山上奔去。


    許多腳步聲從身後傳來,二人疾速飛掠。


    傅傾饒心裏堵得難受。


    為了那孩子語氣中的冷漠,也為了那孩子淒慘的身世。


    段溪橋抽空拍了下她的肩。


    傅傾饒便想到了進去前段溪橋說過的話――“若是不行的話,我們就回去找王爺幫忙。他若是肯出手相助,我想,這事不難辦。”


    她歎了口氣。


    就算楚雲西現在處境堪憂,但是,這事還真就隻能他幫得了忙。


    傅傾饒剛剛點了頭,示意自己無礙,突然,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追趕他們的人齊齊止了步子轉而奔向來人,他們思量了下,也閃身躲到一處安全的地方,貼緊牆壁靜立不動。


    不多時,有勒馬聲和下馬聲傳來。緊接著,響起了一個人緊張的輕喊聲。


    段溪橋稍稍側過頭看了眼,見到剩餘的兩名近衛聞聲趕了過去,那個匆匆跑回來的同伴便急急開了口。


    “不好了!陛下怕是不行了!你們也趕緊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妹紙們應該已經看出來了,本文離完結不遠了~


    嗷嗷嗷~奮發!


    傅小哥也要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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