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繼而是楚雲西低醇的聲音:“阿嬈,可否出來一下?”


    傅傾饒知道楚雲西輕易不會打擾旁人談話。如今門窗緊閉,他依然故意放重腳步示意他來了,又出聲喚她,顯然是有急事要說。便也顧不得問詢段溪橋,揚聲應了後,走過去開了門。


    楚雲西沒料到她那麽快就過來了,門打開的刹那,很明顯地怔了下,露出一個清淡的笑容。後又想起方才秦點暮所言之事,那笑意就慢慢斂了去。


    “慧寧身體抱恙,好似不太妥當,你與我去她府上走一趟。”


    他話音剛落,段溪橋行了過來,問道:“公主如今是什麽情形?”


    楚雲西隻道他是喚人過來有要事相商,便沒準備打擾他。如今見他主動相詢,便如實相告:“秦點暮說她麵色蒼白,雖看上去無甚大的不妥,卻與平日有些不同。”


    他沉吟了下,又道:“那日在皇宮發現她時,便是昏迷著的。其間發生了什麽,我們並不知曉。”


    傅傾饒和段溪橋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了那時在屋內聽到的陶行江與大公主的對話。


    因著後來遇到楚涵宣,傅傾饒的心思被轉移,並未過多關注慧寧公主後來的情形,隻是聽說楚雲西派人將她尋到送回去了,就也作罷。如今看來,事情遠沒有那麽簡單。


    三人正在這邊商議著,傅傾饒不經意間偏頭一看,正見到那算命先生欲言又止的模樣,便問道:“先生可是有話要說?”


    “不敢當不敢當,大人千萬別叫我什麽先生了,喚我曲蒙便可。”他邊說邊走了過來,“你們說的那個什麽公主,可是與那不死不活的人有關係?”


    先前他擺攤子的時候,段溪橋和傅傾饒都找他算過陶行江的下落。方才段溪橋與他說話時,便簡短提了下陶行江的情況。沒想到他倒是放在心上,記下來了。如今再問一遍,是沒有記清不太確定。


    楚雲西不知他是何人,聽到他用‘不死不活’四字形容陶行江時,微微抿了抿唇角,並不答話。事關皇族之人,段溪橋不知楚雲西的沉默是何用意,便也沒有說話。


    倒是傅傾饒聽了之後,好生答道:“二人乃是夫妻。”


    曲蒙眼神閃了閃,嘖嘖兩聲後,一抬眼,對上楚雲西冷冽的雙眸,頓時渾身一顫,恭敬站到旁邊,不吭聲了。


    “你看如何?”楚雲西問詢地望向傅傾饒。


    傅傾饒明白他話中意思,便道:“這些偏門之事你我並不精通,段大人能跟去最好。曲蒙是段大人……心腹,應當也可信得。”


    聽她如此說,楚雲西想也不想,便答了聲“好”,說道:“馬車我已為你備好。等下穿暖和些,切莫再著了涼。”又對段溪橋和曲蒙說道:“你們兩個,同我一起騎馬去罷。”


    因著楚雲西的關係,門房的人連通報都省了,直接將一行人請了進去,又遣了人趕緊去通稟。


    上次來公主府時已經是晚上了,雖然有紅燈籠一路照著,可傅傾饒並未看清公主府的真實麵貌。如今白日裏來,便見各處擺設無不貴重華麗,加上雕梁畫棟的房屋,隻覺奢華無雙。


    無怪乎大家都說大公主是皇帝最寵愛的孩子了。單說公主府布置成這般所需的花銷,就算是皇子府邸,也是輕易拿不出的。更遑論公主府裏還有吃穿用度其他用錢的地方。


    慧寧公主正同人玩著骰子,聽說楚雲西來了,臉色驟然一變,忙把骰子一丟,吩咐人將這些東西和擺在旁邊的銀錢收起來。


    她先是有些緊張地擺出恭敬的模樣迎接楚雲西,剛剛道了聲“給七叔請安”,後看到他身後的段溪橋,忍不住心中暗喜,就也笑了出來。


    雖然她在笑,可是看清她麵容的刹那,楚、段、傅三人連同打扮成隨從模樣的曲蒙卻都有些震驚了。


    先前秦點暮也是聽同僚說起此事。


    那位同僚的夫人來公主府的時候,覺得公主氣色太差,隻是不敢明著問公主是因了何事。後來回到家中,便同自家夫君說了。那人知道秦點暮和七王爺相熟,見到秦點暮的時候便特意說了一聲。


    秦點暮心思細膩,暗道若是大公主隻是尋常氣色差,同僚之妻不該有如此大的反應,怕是有什麽不妥了。他當即丟下手中事務直奔平王府找楚雲西。


    是以大家雖然知曉有這麽一回事,但是到了什麽程度,心裏卻都沒數。


    如今再看慧寧公主,臉色慘白印堂發黑,行走之時需得侍女攙著,看起來是搖搖晃晃嬌弱無力的模樣,其實是行動發僵關節發硬。整個人透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死氣。


    不知怎地,傅傾饒想起了段溪橋說的陶行江‘分明是在養鬼’的說法,心裏一陣惡寒,轉眸就去看他。


    慧寧公主看到了她的目光所向,頓時氣極,冷哼道:“不知貴賤的東西,你那樣低劣的身份,倒是會癡心妄想!”


    她指的是傅傾饒‘高攀’段溪橋。


    楚雲西不知曉那晚在公主府發生的事情,自是不明白她所指何事。但他聽了慧寧公主的話後,見她看向傅傾饒的目光十分惡毒,當即高聲怒斥道:“慧寧!注意身份!”


    慧寧公主素來懼怕這位不苟言笑的七叔,平日裏他隻需一個目光,她便乖乖不敢吭聲了。


    這次聽了楚雲西的話後,她也立即閉了口。可就在此時,她心底的那個聲音又冒了出來,不住地在慫恿她、推搡她。


    ――怕那小子作甚?皇帝是你爹,一向疼你寵你,你才是最強大的。


    ――他算什麽王爺?不過是個落魄的將軍罷了。小小一個武官,怎麽和公主相比?


    ――你是最強的!記住,你是最強的!


    ……


    紛紛雜雜的聲音在腦海中回響,慧寧公主再沒了顧慮。


    按著侍女的手,她努力直起身子,望著楚雲西冷笑道:“身份?身份算個什麽東西!我就是要追求我喜歡的。你不敢那是你懦弱、你無能!你憑什麽來指責我?阿行死了,我還有段大人。可是阿嬈死了,你還有誰?你還有誰?”


    她忽地哈哈大笑,指著楚雲西笑得接不上氣,“是了是了,沒了阿嬈,你就什麽都沒了。不娶妻不納妾,連個通房都沒有。算什麽男人!溫家人橫行霸道不知收斂,再強悍又如何,如今不也死光光、連個渣渣都沒剩下?你也一樣!滾去你的北疆乖乖待著吧,別在這裏丟人現……”


    腹上猛然一疼。


    她驚愕不已,抬眼望向那個出拳之人。


    傅傾饒氣紅了眼,吼道:“閉上你的臭嘴!你不配提起他們!你不配!”


    她怒極,氣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這個人憑什麽那樣無所謂地提起二哥!


    憑什麽那樣譏諷溫家!


    憑什麽那樣說雲西哥哥!


    到底憑、什、麽!


    就因為她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嗎?


    可那皇帝……


    又是個什麽東西!


    慧寧公主捂住肚子,一雙美目仿若淬了毒的利箭,直直射向傅傾饒。她冷笑一聲揚起手來,一個巴掌揮向半空正要落下,手腕一緊,被人大力握住了。


    楚雲西拽住她的手往旁邊猛地一甩。她一個踉蹌沒站穩,眼看著就要倒在地上了,他也毫無所動,隻神色淡漠地望著。


    周圍被那變故嚇傻了的侍女們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上去將慧寧公主扶起。有幾人氣憤地想要上前找傅傾饒算賬,被楚雲西冷漠的眼神嚇到,踟躕了下,轉而去攙扶慧寧公主了。


    楚雲西看了眼泫然欲泣的傅傾饒,掏出帕子塞在她手裏,低歎一聲:“你莫擔心,一切有我。”又朝著那些侍女斥道:“傻站著作甚?還不趕緊把你們主子扶到屋裏去?”


    此時的慧寧公主眼神有些空茫,但臉上卻奇異地多了點血色。周圍的侍女看了,心中反而稍稍鬆了口氣。又見有七王爺做主,便也沒多說,趕緊照做。


    楚雲西帶著人離去後,段溪橋這才嗤地聲笑了,用肩膀撞撞傅傾饒,說道:“還真看不出,你倒是個有膽量的。”


    方才他看得分明,楚雲西氣得渾身都在微微顫抖,隻怕是下一刻就會出劍傷人了;而他先是因不想與那女人有什麽牽扯,故而並未發作,後也氣憤至極,準備上前。


    誰知就在那個時候,傅傾饒比他們更早地出手了。


    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雖魯莽,但不得不說,打得好!


    聽了他的話後,傅傾饒的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了。


    她伸指捂住雙眼。


    段溪橋說錯了。其實她一點都不勇敢,根本是個懦夫。


    雖然不想承認,但她潛意識裏因為知道楚雲西就在她身邊、能護她周全,才敢放縱這一回、衝動這一回。


    捫心自問,如果楚雲西不在,段溪橋也不在,她還會有這股子衝勁兒,去做這件事麽?


    會麽……


    她其實是個懦夫!可悲的懦夫!


    如果不是懦夫的話,怎麽會畏畏縮縮那麽多年,都不去為那血海深仇討個公道?!


    她必須要為死去的家人做些什麽!


    傅傾饒心中大慟,漸漸止了啜泣。


    她深吸幾口氣,調整了下呼吸。


    拿帕子胡亂擦了擦臉後,她低著頭,抓住段溪橋的衣袖,輕聲說道:“過完年後,你能給我安排幾個遠些的案子嗎?”


    段溪橋不明所以,揚著調子“嗯”了一聲,問道:“你指的是什麽?”


    “北疆,我想要調查北疆的案子。”


    她握緊雙拳,下定決心,抬眸堅定地望向段溪橋,“我想去北疆一趟。我要去北疆查案。請你幫助我。”


    作者有話要說:北疆啊北疆~


    段大人會同意嗎?


    我想平王是肯定同意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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