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王爺捏著花枝,用小剪刀將它剪下擱到一旁,邊繼續細看盆花邊說道:“小子是大理寺的?”


    “正是。”


    “大理寺和安王府沒甚牽扯。難不成,你是來拜年的?”他用扡子挑起一個小蟲,丟到盆子泥土中,眯著眼用頂尖一戳,見它掙紮著死去,眯著眼笑了,“可這時候也太早了些。”


    傅傾饒說道:“王爺好興致。京城之中,怕是隻有王爺府上的暖房,才能在冬日裏培育出這樣好的花來。”


    安老王爺正要擱下扡子拿回剪刀,聞言便是一頓,複又拿起扡子,繼續尋蟲,“就是這許多蟲子著實煩人了些。”


    “蟲子多是好事。改天倘若一個蟲子也沒了的話,王爺怕是又要擔心這土是不是出了問題、這花是不是生了毛病,豈不是更加憂心?”


    安老王爺握著扡子的手就停在了那裏。


    “既然如此,那我該如何是好?”


    “蟲子少了憂心,蟲子多了又惱人。王爺若想不操這個心,倒不如將這花送與我。如此一來,王爺再不用擔憂這花上的蟲子,而我,也不用鎮日裏往您這兒跑隻為了多看它一眼。這豈不是兩全其美?”


    “啪”地一聲響起,安老王爺已將手中之物重重拍到桌上。


    他扶著桌沿靜立片刻,忽地轉身,遣退了屋內伺候的人。


    目光淩厲地將傅傾饒上下掃視半晌,他慢慢走到桌子旁,坐下,緩緩開了口:“你是誰?”


    “晚輩是大理寺一個小小的七品評事。”


    安老王爺順手摸起桌子上那比拇指略大的小茶杯,擱在手裏把玩著,“嗯,一個小小的評事,竟是能知曉十幾年前我和子侄的對話。想來大理寺的卷宗之中,應是記了不少有關本王的生活瑣事,當真是包羅萬象、巨細靡遺了。”


    傅傾饒聞言,不由微微笑了。


    她果然沒猜錯。


    安王爺,當真記得那次與二哥之間的對話。


    她朝著王爺又是恭敬一揖,“王爺請息怒。我多年前聽故人提起過此事,方才恰好碰到王爺在修剪花枝,不經意間就想了起來。本想開個玩笑,不料忘了自己身份衝撞了王爺,還請王爺贖罪。”


    安老王爺慢慢站起身來。


    故人?


    若是沒記錯的話,當年溫家二小子和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周圍並無旁人,隻有那臭小子手裏牽著的啃著糖吃的小丫頭。


    到底是誰偷聽了他們的對話?


    他眸色漸漸深沉,正待細問,卻聽傅傾饒說道:“當年父親兄長帶我去北疆遊玩時,機緣巧合下與一位大人相識。那位大人是聽大將軍家的少爺提到那些話的。他和我說起這些時,特意與我說,若是來了京城,必然要想辦法到安王爺府上的暖房一看,這樣方才不枉來京一遭。”


    安老王爺神色和緩起來,“那位大人是……”


    “啊,我忘記說了。”傅傾饒一拍額頭,恍然大悟道:“他是鎮守北疆的一名武將,比王爺您略矮一些,身子有我兩個這麽寬,眉毛粗濃聲如洪鍾,旁人都叫他……”


    “周大鍾!”


    安老王爺接過她的話頭,哈哈大笑。


    傅傾饒明顯鬆了口氣,說道:“原來王爺竟是知道他。”


    “那可不。他是常青身邊得力猛將,隻可惜被小人暗算戰死沙場。”思及往事,安老王爺感慨地敲了敲桌案,轉而問傅傾饒:“你如今前來,可還有旁的事情?”


    “啊,這個給您嚐嚐。”


    傅傾饒拿出一小盒點心,捧到安老王爺麵前,“這是阿姐親手做的點心。”說罷,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禮物寒磣了點,可是王爺您這兒什麽都有,我也不知道帶什麽過來的好。”


    “桂花糕?這個好,這個好啊。”安老王爺摩挲著手中之物,歎了口氣,“當年王妃在世時,經常親手做桂花糕給我吃。自王妃過世後,本王也是多年未敢再吃它了。”


    傅傾饒連忙道了聲抱歉。


    安老王爺擺擺手,“無妨。這禮物我很喜歡。”而後半晌沒有言語。


    傅傾饒細觀他神色,見他沉浸在了回憶之中,停了片刻後,輕聲說道:“當年在北疆時,周大人和友人們對我們照顧頗多。不知他的友人可還有尚在京中的?晚輩想去探望一下,也算是全了當年的情誼。”


    “周大鍾的朋友?沒有,沒有在京城的。十四年前那件事後,溫家的故人基本上都走了。”


    安老王爺緩緩說著,語氣中不由帶了一絲悲戚和悵惘,“十四年前的事情,你知道吧?”


    傅傾饒“嗯”了聲,說道:“略知一二。”


    “都走了。都走了啊!常青都不在了,這些人還聚在一起,又有什麽用?!”


    安老王爺低低喟歎著,見傅傾饒麵上滿是遺憾和哀痛,他斟酌了下,慢慢起身。


    走到桌案旁抽出張紙,他好生回想了下,拿起筆來在上麵快速寫了幾個名字。仔細端詳一會兒,這才折轉回來。


    “這幾人是老周的好友,不知你那時是否見過。他們早已離開京城,定居北疆。老兄弟們在那苦寒的地方待了幾十年,都習慣了,說是回京不適應。你若當真想尋他們,需得去往遠方才行。”


    “北疆這樣大,不知幾位大人如今現在何處?”傅傾饒接過紙張到過謝後,又有些遲疑,“晚輩這樣做會不會太過唐突?若貿貿然前去……”


    安老王爺聽她這樣說,知曉她並非說說便罷而是當真要尋他們,頓時心生快慰。


    他說出兩三個地名後,哈哈大笑,“不打緊。武夫嘛,看上去可能虎背熊腰的有些嚇人,但都是熱心腸的漢子。你隻要明說是故人之友,他們不僅不會為難你,反而會備足酒菜熱情招待。”


    傅傾饒連連謝過安老王爺,與他又說了會兒話,這便告辭。


    剛走出沒幾步,身後傳來輕喚。


    她停下,回過身,朝著安老王爺的方向垂手而立,做洗耳恭聽狀。


    “你與護國公可曾相識?”


    傅傾饒想也不想便答道:“不認識。晚輩那時尚且年幼。雖說家父家兄因此際遇得以與溫家人相識,但我卻不曾與他們講過話。”


    “那你父兄……”


    “早已在多年前病故。”


    “罷了。那便罷了。我隻是想著找個人說說話。你必然不知道,溫家那老兒,可是我自小一起長大的好友。他……也罷,你且去吧。”


    出了安王府後,傅傾饒轉到拴馬的大樹旁,掏出那張紙來。大致瀏覽了下上麵的幾個人名,而後將它重新折好,收入懷中。


    她解著韁繩的時候,恰好有幾個少年打打鬧鬧地從身邊經過。她被他們的朝氣感染,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待到韁繩解開,她正欲上馬離去,卻在聽到少年們不經意的幾句話後臉色驟變,當即拋開韁繩大步追了過去。


    “等下,各位,請等下。抱歉抱歉,打擾到大家,實在是不好意思。隻是我聽你們剛才好像提到了‘桐裏巷’?”


    少年們臉色不善地望著她,不發一言。


    傅傾饒忙解釋道:“我一個朋友去了‘桐裏巷’,至今音訊全無。如今冒昧打擾,不過是因為擔憂過甚,還請各位見諒。”


    少年們將她好生打量了下後,齊齊哈哈大笑。


    領頭的那個瘦高少年笑得尤其張狂。


    他抬手止住正欲開口譏諷的其他人,上前一步,雙手環胸神色傲然地望著傅傾饒,說道:“你說你朋友去那種地方了?告訴你,鬼才信!”


    傅傾饒好聲好氣地說道:“我是真心實意地詢問,還請大家解惑。”


    少年揚著下巴,倨傲地看了她一眼,哼道:“真心實意?你看你,白白淨淨的,衣裳鞋子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孩子。說你朋友會去那種地方,誰信?!你偷聽我們說話就也罷了,如今還要擺出一副認真求知的模樣,又是做給誰看!趁早歇了這心思吧!”說罷,扭頭對旁邊幾人說道:“我們走!”


    傅傾饒還欲再上前,卻見人群中的一個少年回過頭朝她微微搖了搖頭,這便止了步子。想了想,回了拴馬的地方。


    不過等了一盞茶的功夫,那個少年就又跑了回來。


    站在巷口左顧右盼著,他瞄見了正在朝他招手的傅傾饒,急急忙忙奔了過來。


    “幸好你等著了。我還怕你走了呢!”他麵如滿月寬眉厚唇,談笑間自帶著一股子憨直之氣,“方才我們的一個朋友因了那裏的事情與人起了爭執,氣不過,自然不愛聽旁人提起,語氣就有些不太好。你別在意。”


    見傅傾饒笑著搖了搖頭,他釋然一笑,問道:“方才你說朋友去了那裏不見了,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


    “你別怪我多疑。隻是會去那種地方的,要麽是有權有勢管著那裏的,要麽就是粗布衣衫在那裏做活兒的。你那朋友又是屬於什麽情況?”


    傅傾饒想到二丫的哥哥,沉吟了下,說道:“是後者。”見少年在看她身上細致考究的衣衫,便笑了笑,卻也沒點破他心中的懷疑。


    少年搓著下巴想了片刻,最終下定決心,指了旁邊一塊沙地對她說道:“我們去那邊,我給你畫張去那裏的示意圖。”


    語畢,他忍不住輕聲嘀咕,“也不知道我們說的是不是同一個地方。聽起來像,又不完全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開始繼續日更!


    忽然發現這一章裏左少卿大人和雲西哥哥都沒出現啊~


    多了好多評論,嗷嗷嗷,開心,多謝大家!等下一個個慢慢回!!!


    謝謝甄芒妹紙投的雷~~多謝啦!抱抱~


    ps:還有妹紙記得‘桐裏巷’麽?


    沒錯,就是本文開頭的時候,說的二丫她哥哥去的那個地方~


    很久沒提起它了,估計好多妹紙不記得了吧。


    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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