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夫人這番話說下來,表情平淡,絲毫看不出喜怒。(.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傅傾饒摸不準她是什麽意思,工整行了個禮後,笑道:“溫家?天下姓溫的多了去了,不知夫人說的是哪一家?眼看著就要到新年了,家裏還有許多事要我去辦,若是夫人沒有旁的事情,我就先行告辭了。”說著就要轉身離去。


    “敢情平王府沒有人了麽?竟是需要一個客人去準備東西。”彭夫人笑了下,指了旁邊一個椅子,“你先坐下罷。我覺得,我們應是有許多話可以聊一聊。”


    “夫人這話便是說笑了。王府不過是暫居之處,怎能長久賴著不走呢?”


    “我沒惡意。我隻是覺得或許碰到了個可以好好說說話的人,所以有些失態。老董不是多話之人。他知道我與溫家的糾葛,所以向夫君簡短提了兩句罷了。”


    傅傾饒雖未折轉回來,卻到底止了離去的腳步。


    彭夫人覺得手心有些發涼,忙摸過旁邊的手爐,抱在懷裏。她靜靜望著桌上的燭台,目光溫暖而又幽遠。


    “我原不過是尋常的一個小小孤女。遇上饑荒,家裏人都餓死了,就剩下了我一個。我開始還能跟著其他遭了難的人一起走,就算是被人嫌棄、就算是腿短走不動,也依然要小跑著跟上。開始大家還能挖到草皮樹皮吃,後來實在沒吃的了。一天晚上,我聽到了他們的計劃……”


    她自嘲地笑笑,“我怕死,就逃了。他們往東走,我便打算往南。無奈不認識路跑錯了方向,往北去了。那裏真冷,冷到我根本找不到什麽可以吃的東西。我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說到這兒,她頓了頓,突然問傅傾饒:“你知道身處絕境的時候遇到一個真心待你好的人,是什麽感覺嗎?”


    傅傾饒點了點頭,她便笑了,笑得十分真誠開心,仿若七八歲的孩童那般,露出最為燦爛的笑容。


    “他給我飯吃,給我衣穿,還帶我住進暖和的屋子裏。[.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我叫他仙人佛祖,他就笑得極為大聲。我當時都要被他的笑聲嚇到了,可是依然努力地去聽他發出的每一個音每一個字,隻覺得那是世上最美妙的事情。”


    彭夫人說到這兒,便停住了。她麵上帶著笑意,沉思了許久,而後緩緩說道:“後來我被送到他友人家中,慢慢長大。即使很多人告訴我,包括他也和我說,他不是仙人,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武將。我依然覺得,他就是我的天神。”


    “可是就是這麽好的人,卻被人殺了!”彭夫人猛地一拍幾案,怒然而起,手爐滾落到地上,滴溜溜地打轉,“一大家子幾十口人,從主子到仆役,一個不留!想我大恒能有這百年基業,靠的是什麽?靠的是溫家的忠、溫家的誠!但就是這麽好的人,這麽好的一家人,卻被無聲無息地滅了滿門!”


    她以袖掩口猛咳幾聲,抬手止住本欲上前幫忙的傅傾饒。


    待到氣息平緩了些,她捂住胸口,悲戚地抬起眼,望著那搖擺不定的燭火,“我早就勸過他。我說,恩公,你們是不是經常住在城門外麵呢?不要住在那麽偏的地方。京城裏溫家的宅邸那麽大,為什麽要住別院?萬一發生點什麽,也沒人注意到不是。恩公說,那別院是他妻子生前最喜歡的地方。每次他回京,都想在那裏住上一段時間。我想,不過是個夢罷了,怎就會成真呢?就未再多說。誰知……誰知那年,就是在那裏,他們出了事……”


    話到最後,已然哽咽。


    她不過四十歲左右的年紀,此刻麵上卻帶了老嫗般的滄桑。


    “可恨我沒有堅定住自己的想法。上天給了我一次機會,讓我去提醒恩公,可是我卻沒有做到。如果我當時想辦法來到京城見見溫家的大公子,或者溫家二少,又或許找到他家的小小姐,讓他們去勸一勸恩公,或許就不會出事了。再不濟……再不濟也不會出了事那麽久,直到一切都無法挽回了,才被人發現……”


    傅傾饒有心想安慰安慰這個傷心欲絕的人,可她自己現在也很難過,張了張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最終隻是走上前去,扶著彭夫人慢慢坐下。


    彭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眼中帶著無限期盼,說道:“你和溫家有關係對不對?你肯定和溫家有點關係!你看,明大小姐不見了,平王鎮守北疆了……與溫家有關的人一個個地相繼離開……相繼離開……可恨我沒有能耐,無法給恩公報仇。但我相信,總有一天,大家會回到京城,還當年的事一個真相,給溫家一個交代!”


    她的目光如此堅定,又如此溫暖,終是感染了傅傾饒。她沒想到,父親和眼前這位長輩,竟有如此淵源。


    來之前楚雲西和她提到過,彭夫人自嫁給彭大人後,便留在老家照顧公婆,直到前些年方才回京。當時她還不明白楚雲西為什麽說這些,如今想來,楚雲西對於這段往事多少有點了解。


    難怪她對彭夫人沒什麽印象。


    兩人就算見過,也頂多寥寥數麵。彼時傅傾饒年幼,記不得那許多。而她那時麵容尚未長開,如今十幾年過去,容貌已經發生了巨大變化,彭夫人自是也認不出她來。


    望著彭夫人哀戚的模樣,傅傾饒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握住她的手,輕輕問道:“您可是知道了什麽?不妨告訴我,讓我替您分擔一些。”


    彭夫人捏緊她的手,定定望著她。突然,她眼神一變,將傅傾饒猛地推開。


    “你走!你既然不是溫家故人,就沒資格和我說這些!人呢?都死哪去了?我要見溫家的人!其他人都滾開!都走!你們一個個的,都想害他們。不行!我不許!誰準你們那麽做的!”


    她竭力嘶吼著,麵容微微扭曲,全然不似方才那溫婉模樣。


    傅傾饒沒防備她,被推得一下子跌到在地。她仰起頭,怔愣地望著眼前失控的女子。


    門被人大力踹開。


    彭大人急慌慌地跑了進來,胖碩的肚子顛得一晃一晃。


    他先是伸手拉了傅傾饒一把,接著就去到彭夫人身邊,將她攬在懷裏,小心地輕拍著她的脊背,輕輕說道:“沒事了沒事了。乖啊。不怕,溫家人都好著呢。剛才又做夢是了吧?醒了就好。我給你準備了最好吃的點心。你隨吳媽去吃。”


    他像是哄著一個不過五六歲的孩童一般,輕聲細語著,小心翼翼地攬著她送她到了門口。又喚過一個五十多歲皮膚黝黑的幹練婦人,將她扶走了。


    看著二人離去,背影都模糊了,彭大人這才回了屋,一臉歉然地說道:“對不住,讓你看笑話了。內人自從十四年前恩公一家出了事後,便一直神思恍惚,精神也不太好了。沒有嚇到你吧?老董與我談過話後,說起你和溫家許是有關聯,我便和她提了一句。雖點明你不一定就和那戶人家相識,可她一聽到‘溫家’二字就有些魔怔了,死活非要見你。我拗不過她,又怕拖下去她精神更加不濟,隻得……實在抱歉。”


    他語氣中滿是對傅傾饒的歉疚以及對妻子的疼惜,傅傾饒聽了,心中十分感歎。


    “無妨。大人無需自責。護國公盡忠職守,我也很是想念他。”


    “你當真認識他?”彭大人神色驟然一亮,又有些躊躇,“你如今也不過二十一二的年紀,當年七八歲而已,又怎會……”


    “家父、家兄機緣巧合下與溫家父子相識。隻是父兄已於多年前過世了。”


    彭大人忙道了聲抱歉。


    他本有片刻的懷疑,後又想到董仵作的話,再考慮到平王竟是讓眼前之人住到王府……便猶豫著問道:“你可知溫家傳口信時的那句暗語?”


    傅傾饒疑惑地望著他,他有些赧然,解釋道:“我不是懷疑你。隻是趙、周兩位大人前段時日交給我了個信封,裏麵有些東西,說是要交給溫家故人的。我當時隻覺得他們的話有些莫名其妙,現在想來……”


    思及董仵作所說二人是自殺一事,彭大人頗為唏噓,歎道:“現在想來,他們怕是想告訴我們些什麽,卻苦於不能開口。”


    見傅傾饒目光空濛地望著牆上書畫,他忙解釋道:“我隻是聽內人提到過那句話,故而我能判斷是否是溫家故人的,隻有這個罷了。內人本也可以,但她現在狀況不太好,我便沒有交給她,隻想著往後遇到了可靠之人再說。你若是為難,大可不必攪進此事中。”


    “大人為何不尋平王?他算是舉國皆知的溫家故人了。”


    彭大人沒料到傅傾饒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句話,可看她眼神恢複了清明,心裏一顆大石也落了地,“我何嚐不想?隻是王爺他自己也過得很苦。我實在不忍心再去這樣做了。”


    傅傾饒不錯眼的望著他,顯然在等一個答案。


    彭大人暗歎一聲,索性直說了,“王爺遠離京城,無詔不得回京。他無法年年拜祭父母已經是心中最痛,我又何必告訴他這些,讓他在北疆再多一份牽腸掛肚卻鞭長莫及之事?”


    看到傅傾饒若有所思的模樣,彭大人鬆了口氣,“實在不是我要懷疑你,隻是此事乃是旁人拜托我,需得小心為妙。又或者,你回去問問王爺,若是他肯將那句話告訴你,你再轉告我,也可。”


    傅傾饒知道他終究對她不夠放心,笑了笑,說道:“我知道那句話。”


    這下倒是彭大人愣住了,“你知道?”


    “是。我知道那句話。”傅傾饒還想再笑一下,扯了扯嘴角,最終失敗。


    當時爹爹與兩位哥哥商議著定下一句暗語,好方便行事。卻在用哪句話上犯了難,一時間沒有想好,隻得繼續商討。


    本該是嚴肅至極的事情,卻因為有她在一旁,而成了哥哥們逗她玩、爹爹追著哥哥們討主意的情形。


    時間已經過了那麽久,久到她以為自己早就忘了這件事。誰知彭大人第一次提到後,隻在一瞬間,她就已經記起——


    記起當時父親無奈的苦笑,大哥縱容的微笑,以及二哥那毫無陰霾的笑顏。


    作者有話要說:剛剛一直悶著頭寫啊寫啊寫……


    完事後想了下,嗯,平王側麵出現了,段大人一點都沒出現。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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