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交通“順暢”,司機開車的速度很快,嚴可守坐在窗邊,一邊看著車窗外這隻有在末日電影中,才能見到的城市景象,一邊胡亂習慣性的想象,一個晚上的全力工作和被動等待,讓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像一隻空轉的榨汁機一樣,他覺得自己好像在做著什麽,但仔細一想,其實腦袋裏什麽都沒有,隻是慣性的旋轉著,仿佛這是它唯一能做的事情。


    嚴可守拿出手機,在聯係人中,找到KL3300,撥打電話,電話中等待的鈴聲徒勞的響了十幾秒鍾,然後是一個聲音柔美,但強調枯燥乏味的移動默認回答:“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人的聲音,但每一個詞卻充滿機器的呆板,相比起來,嚴可守寧願聽KL3300那默認的電子聲,最起碼,他不會像程序一樣,將同樣一句話重複上無數遍。


    他已經是一個智能了,嚴可守在心裏告訴自己說,隻不過……


    在訓練一個AI對嚴可守來說,也未必是一件難事,隻要其他AI還在,孵化程序,背景環境,源程序,巨型計算機這些資源還在,AI是可以進行批量“生產”的,也許生產出來的AI不會再如KL3300一樣,在“性格”上完全吻合,不過嚴可守相信,智能程度達到同樣標準,並不難做到,隻要給他足夠的時間,一個月,或者兩個月……


    但他現在隻有6個小時不到,嚴可守看了一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暗自苦笑。


    按照宋強的預計的戰爭節奏,在首先發現大批卡梅爾空間之眼使用痕跡之後,各國將會在第一時間,使用所有能夠使用的武器,將其投到乍得,甚至幾個新加入意識網聯盟國家的主要城市,以及領土上,在歐洲那些已經集中,現正在等待移民的上億名意識網成員,也會在第一時間,被“強製執行”脫離意識網,以削弱整個意識網的魔法來源。


    而來自卡梅爾的反擊將會更加迅速,首先,所有的衛星將會失控,飛機不得依靠地麵雷達,甚至飛行員眼睛來代替原來的衛星導航係統,所有導彈的導航功能失效,屆時,唯一能夠起到作用的,就是各國在這之前,早就調整好飛行參數的一些洲際導彈,這些導彈必須在第一時間被發射出去,因為稍一猶豫,很有可能就會為卡梅爾所控製。


    艦船戰鬥編隊會在第一時間被拋棄,所有的武器打出去之後,能開回母國的就開回來,開不會來的,甚至可以考慮自沉——不這麽做的話,這些艦船毫無疑問將會成為卡梅爾的俘虜。


    各國主要領導人會以最嚴密的方式被保護起來,但很可能這種保護也是徒勞,在經曆卡梅爾刺殺之後,新任的“秘密”領導人必須立刻起到作用,不然,原有的整個社會秩序將會瀕臨崩潰。


    所有城市的電力供應會被切斷,隻有一些小型柴油發電機,甚至更低效率的,人力發動機會投入使用,以衛星、雷達等信息搜索為代表的信息武器係統將會在第一時間崩潰,人類的戰爭水平會在開戰48小時內,迅速倒退到二戰前期的水平,甚至更差,因為缺乏電力,生產效率進一步下降,即使是政府的軍隊,也必須要注意節省彈藥。


    至於因為這場戰爭引起的饑餓,疾病,動亂,災荒……


    不管從什麽角度來看,這都是一場勝算不大的戰爭,事實上,四國之中,不論是哪一國政府,高層人員都有人質疑,這次卡梅爾僅僅是想“入境搜查”一個人,有必要鬧的這麽大嗎?


    也許從權衡利弊的角度,從完全理智的角度考慮,這樣劇烈的反應確實得不償失,因為戰爭一打響,可能就和冷戰時期人們畏懼的大型核戰一樣,再也沒有收手的餘地,屆時,卡梅爾將失去地球上所有領土,以及意識網用戶,而地球人可能將失去一切。


    但政府,或者,整個人類群體,從來就不是理智的群體,嚴可守非常能夠體會,這四年來,這幾個反魔法國家政府的日子是怎麽過過來的,就好像當時自己被李立天“俘虜”,去日本一路帶著一樣,他還非常深刻的記得,自己第一次親眼看到李立天施展魔法時,是怎樣一種感受——那是一種對未知力量的恐懼,以及自身被完全控製的屈辱。


    人類從來就是一個自信而狂妄的種族,這一點,在人類經曆幾次科技革命之後,這種自信表現的尤為明顯,簡直可以說是膨脹到自大的程度,遇到在這過程中,遇到過什麽樣的困難和挫折,但整體人類的精神並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人類一直相信,他們就是地球當之無愧的主人,自由之軀,萬物之靈。


    因此,當伊凡帶著魔法,出現在人類的視野之後,人類的第一種反應,就是企圖獲得這種全新的力量,而不是將伊凡視作真正的敵人,人類始終相信,大自然在科學麵前,不可能真正藏住秘密,隻要存在現象,就一定有合理解釋,隻要存在規律,就一定可以被發現並利用。


    然而,在魔法麵前,人類的自信遭到前所未有的打擊,當意識網的力量終於得以展現的時候,大部分政府才不得不承認,卡梅爾已經成了他們所有人的威脅,他們終於真正意識到,魔法給他們帶來的恐懼,所以,才有兩個月之前,那次《意識網不擴散協議》。


    如果一切這樣繼續發展下去的話,地球政府和卡梅爾之間,或許還能維持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和平,因為地球政府雖然恐懼,但卡梅爾表現出來的“友善”也能稍稍讓大家放下心來,也許魔法確實不能為他們所用,但不可否認,魔法確實為許多國家帶來的許多便利,解決了他們國內發展的很多問題,可以說,卡梅爾的存在沒有太過影響地球人的利益,反而帶來了不少利益。


    但是這一次,卡梅爾官方態度的急劇轉變,讓所有地球政府剛放鬆下來的這根弦又再一次緊繃了起來,如果說,之前卡梅爾的發展,即使對這些政府有影響,那也隻是經濟上的合作,不論是賺是陪,那也隻是做生意,但這一次,卡梅爾是在沒有任何商量餘地的情況下,直接就想敲開大門,一窺家中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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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說這種行為會帶來什麽實質的損失,Z國別說西南一帶,就算是全國,被空間之眼搜索一遍也不會有太大影響,但根本的問題是,卡梅爾的這種行為,在無形中就體現出一種“高人一等”的架勢,等於將其他國家放在被支配,被操控的地位上,說的輕一點,這是不尊重,嚴重一點,這就是一種對國家尊嚴再明顯不過的侮辱。


    也許在封建時代,一個國家的國王被對方侮辱了一下,還可以忍住氣,憋十幾年再報複,或者完全不當回事,置之一旁,隻顧享樂,但是在現代國家,每一個國家民族情緒如此高漲的前提下,如果一個國家被另外一個這樣侮辱之後,政府還沒有做出相應的動作(哪怕隻是象征性的喊兩聲),那民間輿論的唾沫都可以把領導人淹死了。


    最關鍵的一點是,如果這一次忍讓了,那下一次對方更進一步怎麽辦,今天是入境搜查,明天呢?曆史上教訓就明明白白的擺在那裏,在國家層麵上,得寸進尺,得隴望蜀,那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更何況,這件事情還是發生在《意識網不擴散協議》剛剛簽訂兩個月不到的關鍵敏感時期,許多政府至今還在努力對國民解釋這個協議……


    在這場幾乎無可避免的戰爭麵前,將被摧毀的,可能會是整個人類的秩序,甚至文明,在這場浩劫中,自己竟然還希望那個小小的實驗室能夠再擁有兩個月的時間。


    嚴可守閉上了自己的眼睛,整整一個晚上高強度的腦力活動,以及精神上的煎熬,他的精力已經過度透支了,就讓他在睡夢中,來見證人類的末日吧。


    ……


    無數的城市上空騰起的蘑菇雲,殘存的居民對著出現在空中的李立天頂禮膜拜,通訊器如瘟疫一般,蔓延到城市,甚至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活人手上都是閃爍的藍光,天空中終日布滿鉛灰色陰霾,城市中死屍遍地,麵目可憎的屍體上,老鼠、蟑螂和蛆蟲滿地亂爬……


    一個陌生的年輕人出現在自己麵前,然後,嚴可守看見他手中舉起一塊扁形的專用硬盤,在硬盤側麵的標注上,清晰的寫著KL3300,他將這塊硬盤輕輕的交到自己手上,對自己說:“……記住我說的話,記住你要做的事……”


    趙真雪滿臉驚訝,牆上的電子時鍾顯示時間13:47……


    “演戲結束了。”……


    城市恢複了昔日的節奏,自己回到了日本築波大學,KL3300向他問好……


    一張老人的照片。


    報紙上的一個陌生而熟悉的猙獰麵孔,和五年前失蹤的田軍照片並列……


    KL3300的電子聲音:“嚴先生……嚴可守先生……”


    “你……自由了……”


    “自由……我不明白。”


    “人不能被機器控製!”


    “它們是冷血的殺手!”


    從自己後背傳了一陣徹骨冰冷和劇痛,他轉過身去,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陌生的聲音:“你是對的。”


    鍵盤被鮮血覆蓋,一片永久的黑暗,與平靜。


    最後的聲音:“相信自己看到的,相信自己要做的。”


    嚴可守猛的睜開眼睛,從這個怪異冗長的夢中驚醒,他感覺自己臉上濕漉漉的,伸出手抹了一把,是冰涼的汗珠,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手上的還要更多,不知道是本身就有,還是摸了臉上新增加的。


    眼睛雖然已經睜開了,可嚴可守還是不自覺的回憶起剛才的夢境,嚴可守之前聽說,人關於夢境中的記憶在睡醒一刻是最強的,但幾分鍾之後,又會將大部分細節忘得幹幹淨淨,許多明明感觸深刻的場景,也會完全回憶不起來。


    按嚴可守個人的經驗,關於夢中的回憶,人越清醒越沒印象,反倒是迷迷糊糊的時候,能想起很多這方麵的細節來。


    嚴可守的睡眠質量一向很好,很少做夢,不過這一次,夢境中的內容卻是格外冗長,而且,印象特別深刻。


    嚴可守睜著眼睛發了好長時間的呆,這才從剛才奇怪的夢境中回過神來,然後才意識到,自己還躺在吉普車裏,不過卻不是在路上,車已經停了下來,他朝著車窗外看了一下,這裏應該是一個室內停車場,麵積很大,光線比較黑暗,隻有前麵走道上有幾盞燈在瑩瑩的散發著冷光,借著這微弱的燈光,嚴可守還能能看見周圍那些停著的車輛黑乎乎的輪廓。


    趙真雪,宋強,以及司機和另外兩名士兵都不見了,車子裏隻有他一個人,應該是進防空洞了,他心裏想著,然後下意識就要走下車去,去找趙真雪他們,就在這個瞬間,忽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現在幾點了?


    隨著這個念頭的出現,他整個人的感官似乎也變得靈敏起來,手機,手機在哪?


    嚴可守下意思的摸了摸自己一直放手機的衣兜,不過手機並不在那裏,隨後他又回憶起,似乎在睡著之前,他手裏是拿著手機的。


    扭過頭去,他看見自己的手機正靜靜躺在一旁的座椅上,手機下麵,還有一塊正方形的白色紙板箱包裝,形狀似乎有些熟悉。


    不過嚴可守此刻沒想那麽多,他全部的念頭還在現在是什麽時間,戰爭到底有沒有打響這個問題上。


    打開手機,看到時間的這一刻,不知道為什麽,他心中竟然有些隱隱的失望——1:25分,距離開戰時間貌似還有半個多小時。


    他竟然在戰爭開始之前就醒了!這和嚴可守之前的想法有些違背,說實話,他情願在睡夢中死於卡梅爾的突襲或者刺殺,也不願意親眼看見這一切發生的過程。


    想起在夢中那些殘忍而逼真的戰爭畫麵,嚴可守頓時覺得,自己連走出這輛吉普車的勇氣也沒有了,好像自己現在正置身於災難片現場,一走出這裏,就會看到夢中的場景已經變成了現實。


    嚴可守在心裏笑話了一下自己:“做個夢還當真了。”


    然後他注意到,手機上顯示了一條短信,他打開,發信人是趙真雪,發信時間一個半小時以前,內容很簡單:“醒了打我電話,我們到了防空洞,希望你看到這條短信的時候,已經過了兩點。”


    嚴可守撇了撇嘴,他倒是想,可自己沒有那種幸運。


    他抬起頭,盯著天花板愣了一下神,不知道為什麽,他一瞬間就想起,夢境中那個趙真雪的笑臉,以及在她背後,特別明顯的電子鍾,13.47。


    還有20分鍾,嚴可守看了一下手表,自言自語道:“待會這個夢要是真的就好玩了。”


    然後他扭開吉普車的門把手,準備給趙真雪打電話,問她這裏的路怎麽走,光是看一下這個停車廠的麵積,他就能猜到這裏一定有很多出口。


    下了車,在習慣性準備關上門的瞬間,他再一次注意到那個方形的白色紙板盒子,他記得上車的時候,還沒見過這個盒子,這個放盒子的位置上坐著的是宋強,可能是趙真雪留給自己的什麽東西也說不定。


    一邊撥通趙真雪的電話,他一邊再次打開門,一隻手從裏麵把這個盒子拖到麵前,盒子有點沉,裏麵應該放著什麽東西。


    長方形的扁形包裝,筆記本電腦嗎?嚴可守這麽猜,但是下一刻,他整個就像被一道閃電劈中一般,整個人拿著手機愣在了原地,看著麵前的白色紙板包裝,一動也不動。


    “記住我說的話,記住你要做的事。相信自己看到的,相信自己要做的。”在白色紙盒的一麵包裝上,端端正正的貼著一張用印刷體寫的字條,這四句嚴可守在夢境中聽過的話,清清楚楚的出現在他麵前。


    一瞬間的失神之後,嚴可守立刻懷疑的看了一下四周,之前他聽說過,魔法可以影響人的夢境,讓意識網成員看到他們想讓他看見的東西。


    但是下一刻,他馬上又迫不及待的打開了手中的包裝,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模一樣,裏麵放的是裝著KL3300的那塊專用硬盤。


    夢境中,把這塊硬盤交給自己的是一個很普通的年輕人,除了這幾句之外,他似乎還跟自己說了很多話。


    當嚴可守這麽回憶的時候,那些話好像自己從他腦子裏蹦出來一樣,也就在這個時候,趙真雪的聲音出現在手機中:“看來你醒的不是時候,走6號出口,一直走到底,右轉,找到一個2045的房間,我們都在。”


    電話中的趙真雪難得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但此時嚴可守卻沒有這個心思,在這一刻,他仿佛覺得手中的硬盤有千鈞之重,有很多話,很多問題想問,但是終於,還隻是說了一句:“別走開,我馬上來。”


    “怎麽了……”趙真雪在電話那頭覺得嚴可守語氣不對,剛問出口,嚴可守卻已經掛斷了。


    她轉過身,身後的電子時鍾剛剛跳過一個數字,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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