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政府說的這些話,身為魔法管理員的趙真雪自然明白,那都是謊言,按照目前卡梅爾給Z國的魔法配額,別說是給所有官員每年一次檢驗,就算是將這個魔法消耗翻兩番,也完全能夠做到,意識偵測是一種魔法消耗非常小的法術,尤其是在針對特定“意識目標”的時候,在類似預防犯罪這種事情上,魔法的消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這還是在Z國沒有開放意識網的前提下。


    像在歐洲,南美等允許意識網存在的國家,類似的工作比起國內簡直是方便了無數倍,在國內她還需要不斷搜集疑點和證據,在掌握了一定材料的基礎上,再對人進行抓捕,審問,但她所做的工作在歐洲,特別是北歐政府風格偏向社會主義的政府,類似瑞士,丹麥……是完全不需要的,因為政治傳統的不同,那裏的官員有著和國內完全不同的境遇。


    國內這兩年對經濟犯罪的打擊力度雖說比起以前,有了大踏步的前進,從縱向上來看,進步不可謂不大,但這種進步如果通過橫向和其他國家比較,就會很容易發現,這根本就算不了什麽。


    當前的歐洲,一個參與選舉的議員,如果他敢說自己不是意識網用戶,對意識網有反感,拒絕在他工作時候佩戴通訊器,接受意識網的監督,哪怕他的政治能力再高,演講的話再天花亂墜,也根本不可能得到多少選票。


    在國內,官員雖說在經濟問題上的膽子比以前少了很多,但是在其他方麵的問題,比如隱性的瀆職,或多或少的利用一下手中權利,這些問題都還得以容忍和存在,因為相比起四年前那些官員的所為,他們現在犯的這些小錯根本就算不了什麽,魔法的使用,隻是讓這個官僚體係中的一些出錯比較厲害的人被揪了出來,但並沒有改變它權利架構的本質,官員們也許變得不那麽貪婪了,但這並不就是說,他們變的比以前更能幹了。


    趙真雪曾經就天真的以為,把所有的貪官抓完,剩下的就是那些好官,但她現在知道,自己錯了,貪汙並算不上官僚係統最大的弊病,瀆職才是,官僚體係最大的問題不是它產生了多少壞處,問題而在於,它產生好處與壞處的比例。


    趙真雪曾經就這個問題問過卡梅爾的李立天,對於他的回答,趙真雪現在還印象深刻:“即使你能把所有出現問題的官員都抓光,把他們關進監獄,或者殺頭,就像明朝的朱元璋一樣,但你如果不能讓繼任者發揮他們的才幹,整個體係的維持成本必然不斷攀升,等到全社會都無法承受這個成本的時候,就是整個體係崩塌的時候。”


    趙真雪現在之所以還堅持做自己當前的工作,正是在於,她認為自己的做法,是在盡力拖延這個時間的到來,她知道最後體係崩塌是什麽樣的後果——這個占全世界五分之一人口的大國,將在一夜之間為意識網所控。


    是的,時至今日,她仍然沒有改變自己的初衷,盡管現在的她已經算是在某種程度上加入了意識網——作為Z國的魔法管理員,她不必為自己支付入網的百分之十意識,卻可以體驗到意識網其他成員的一舉一動,也就是說,在意識網普通用戶的當中,她是一個隱形的存在,趙真雪堅持認為,意識網哪怕是有著千般好處,但作為一個獨立的個人,不應該僅僅為了那些好處,而放棄完全獨立的思維狀態。


    抱有趙真雪這種想法的,不僅僅隻是她一個人,也不僅僅出現在這聊聊幾個反意識網國家,事實上,四年前,就在德國,也是當時全世界意識網使用密度較高的國家之一,海德堡大學就有過一位哲學專家的教授做過類似的預言——


    他說如果把意識網看成一種產品,繼續按照當前的速度發展,這種產品最後會在未來某一天完全壟斷我們的精神世界,而且憑借人類自身的力量,根本無法打破這種壟斷,在未來的某一天,很可能出現,當一個國家意識網使用者大大超過非意識網使用者,而更可怕的是,所有的意識網使用者因為意識網的緣故,彼此之間能夠“充分理解”,這種理解甚至能夠超出國家,民族,和信仰,形成一種更高意義上的互相認同,這種認同感蘊含著巨大的潛在力量,如果不善加引導,一旦以不合理的方式爆發出來,很可能出現又一個極端民族主意高潮。


    這位教授的預言在最近這兩年已經出現了些許的苗頭——在非洲、西亞的一些國家,特別是類似伊朗、索馬裏、蘇丹、尼日利亞等等這些極度不發達,卻又極欲擺脫當前困境的國家,紛紛把意識網這種新興事物當做救命良藥,其中的一些國家竟然公然把每一個國家公民都需要義務使用意識網,否則就是犯罪這一條寫入法律。


    固然,這些國家的政府這麽做,是寄希望通過意識網,來鞏固他們的政權,當然,也有另一層意思——他們希望可以用這種方式,贏得卡梅爾更多的一些“魔法配額”,畢竟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在那些意識網用戶越多的國家,卡梅爾相應分配的魔法就會多一些,而掌握了魔法,在這個時代跟掌握核武器也沒什麽差別,而前者在使用時還少了很多技術限製。


    就在這兩年,地球上所有國家之間的戰爭幾乎都停止了——甚至之前一度讓讓人以為無望和解的巴以雙方,美國這幾年也終於消停了下來,世界警察的稱號不複存在,因為戰爭的根源,仇恨,已經隨著意識網的擴展,消失不在,就算有人強行發動戰爭,雙方的士兵也會在互相開槍之間,同時互相交流,海德堡的那位教授說的沒錯,一個嶄新的、超越性的民族正在這個星球上緩緩誕生。


    如果現在要讓所有人評論,就當前而言,在世界上實際政治影響力最大的國家,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悄悄變成了卡梅爾。


    趙真雪現在相當能夠理解,政府為什麽會說這樣的謊,因為他們別無選擇,所有人都無比清楚的明白,他們使用魔法抓獲的人越多,自己統治的力量也就越薄弱,但他們卻不得不這麽做,因為意識網就像一條在後麵追著他們跑的狼,他們前進的速度但凡慢了一點,很有可能會被吞的渣都不剩。


    趙真雪知道,其實哪怕再大,再高的領導,他們心中的想法,恐怕也是和自己一樣,和其他國家的政府一樣,內心深處不可抑製的恐慌,所有人的心裏都明白,意識網是不可阻擋的,或者說,阻擋它的最佳時機已經過去,從卡梅爾建立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了現在的結局,他們現在做的,隻是盡量延緩這最後時刻的到來。


    改革需要動力,而卡梅爾的出現,恰恰成了這種動力,當然,有國家會因為動力而跑的更快,而有的國家,卻因為缺乏這種勇氣,索性一放到底。


    三年前的時候,在乍得周邊的幾個國家都已經屢次提出要加入意識網聯盟,但因為卡梅爾政府的條件苛刻——他們不承認這些國家的統治階層日後在意識網內哪怕一丁點的特權,哪怕許多小國的總統想要的僅僅是一個全權公民的身份,所以這些提議還是最終作罷,最近這幾年,在這些國家內部起義不斷,甚至還有反政府武裝公開提出,讓卡梅爾提供魔法援助,作為回報,戰後他們將無條件加入卡梅爾。


    但是本著卡梅爾之前與各大國家簽訂的“合作條約”,其中就有一款,卡梅爾絕不幹涉任何一國的內政,在這個前提之下,卡梅爾官方委婉的拒絕了他們好意,並告知他們,如果他們最終起義成功,掌握政權,卡梅爾屆時會熱忱歡迎他們的加入。


    從傳統的政治角度來看,卡梅爾領導層做出這樣的決定,未免也太拘泥死板了,按照地球人的“政治經驗”,像條約這種政治性的承諾,起草就是為了方便日後撕毀,隻要有足夠的利益,沒有什麽是絕對需要遵守的,但不得不承認,恰恰是這種愚蠢,為卡梅爾在全世界贏得了一定的聲譽,這種自縛手腳一般的表現,也讓許多心存疑慮的國家放下了心。


    ……


    短短的半個多小時,最鄭建國來說,就像是度過了他漫長的一聲,當車最終停下來的時候,窗外的暴雨也已經停了大半,隻剩下一些零星的雨點滴答滴答的順著屋簷滴落著。


    兩名警察押著鄭建國走出車門的時候,他揚起脖子,最後看了一眼掛在高處,黑暗中朦朧的國徽,在這一刻,他感覺到內心深處,許久不曾體會的內疚和懊惱,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深切感受到,自己的這一輩子,不值!


    兩名警察很快押著他進入了審訊室,趙真雪沒有跟進去,根據程序,在其他幾名審判員沒有到來之前,她是不能私自進行意識審訊的,不過按照慣例,她會在這段時間內用常規審訊來了解他的一些基本情況。


    趙真雪坐下之後,吩咐其中的一名警察為鄭建國解開了手銬,鄭建國此時的心情看起來比剛帶上車時要好上了不少,在雙手獲得自由之後,他還禮貌的問了一句,能不能抽煙,趙真雪對那名警察點頭示意,於是他便為鄭建國點上了一支。


    繚繞的煙霧中,鄭建國輕聲問:“小雪,你爸他最近身體怎麽樣?”


    四年前的趙真雪是不抽煙的,但這個時候,她卻習慣性的也問警衛要了一隻:“還好,今年體檢的時候,醫生說他除了有點高血壓,其他一切都好。”


    鄭建國點點頭:“身體好就是好啊,現在這個時代,說什麽都是假的,健健康康的活著,比什麽都強,對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快28了吧,怎麽還沒找對象?”


    趙真雪彈了彈煙灰,又自嘲的笑了笑:“你見過哪個男人會喜歡抽煙的女人的。”


    “你這麽漂亮,這些年就沒和人談過對象?”趙真雪見過許多像鄭建國現在這樣的,在進來之後,平時看起來嘴很緊的一個人,會突然變得特別能說,特別想找話題,這是好現象,這說明審訊對象的心理防線已經打開,他有傾訴的欲望,隻是需要適當的鋪墊而已。


    “沒,”趙真雪回答,然後又開了一個玩笑,“恐怕沒有一個男人不會害怕自己的心思被女朋友掌握的一清二楚。”說完之後,趙真雪略帶深意的看了鄭建國一眼。


    但鄭建國卻似乎根本沒注意。


    “可惜啊,我那個不爭氣的兒子……”鄭建國又緬懷似的提到自己的兒子,不久,忽然性質有點高,對著趙真雪略帶興奮地說,“他以後要是回來了,你還沒嫁出去,不如給我老鄭家當兒媳婦好了。”


    趙真雪本來想親口告訴他,他兒子就是當著自己的麵被殺的,自己還是最重要的幫凶之一,但當她抬起頭,平視著滿頭花白的鄭建國此時一臉笑容的模樣,終於還是沒說話,隻是還給他一個笑容:“好啊。”


    鄭建國也笑了:“真羨慕你爸爸,生了你這麽一個好女兒。”


    “真同情你,生了鄭清這麽一個人渣。”趙真雪在心裏說著,但臉上什麽表情都沒。


    鄭建國又看了她兩眼,然後主動將話題回歸到自己身上:“我聽說,到你們這來的人,每一個都是有什麽招什麽,想瞞也瞞不了是嗎?”


    趙真雪點了點頭。


    “真好!”鄭建國躺在椅子靠背上,閉上眼睛,如同遐想一般看著半空,“你知道嗎,看到現在的你,我就想起年輕時候的自己,要是魔法再早三十年出現,恐怕,現在坐在你這個位置上的就不是你,而是我了。”


    趙真雪還是沒說話,隻是靜靜等著鄭建國說出更多,說話會讓他心理上的戒備逐漸鬆弛,這對之後的意識審判有好處。


    “我沒趕上好時候啊,”鄭建國長歎一聲,“照這樣下去,不出三十年,恐怕共產主義都能實現了吧。”


    真是諷刺,被抓的犯人盲目的樂觀,而作為審判員的自己,心中卻充滿了不確定:“也許吧。”她說。


    四年來,除了貪汙問題,國內其他方麵存在的問題還是和四年前一樣,根本就沒有得到徹底的改善,盡管現在每年都會收到卡梅爾巨量的合金板訂單,世界經濟也隨著卡梅爾的介入,或者說,“魔法技術革命”,各國都隨之出現了新一輪的經濟增長,但國內的情況卻並沒有因此而得到改善。


    國內最大的三座一線城市,當前的房價甚至在理論上,已經超過了卡梅爾,下一步可能有望和地球同步軌道的幾個永久性城市比肩,因此被人們戲稱為“太空房”,因為魔法電力的出現,電力成本出現了大幅下降,這幾年來全世界許多汽車企業都開始研發以電作為動力的汽車,國際油價受此刺激,接連數次下調,由四年前的七八十美元一桶,持續跌至當前的不足五十美元,差不多跌了有一半之多,但諷刺的是,國內加油站的價格不降反升,日前已經達到……


    因為“魔法電”的介入,國際發電成本已經從之前每千瓦時0.7美元左右,平攤到當前不足0.5,也就是說,魔法為當前世界電力節約了近三分之一的成本,如果不是因為許多國家出於能源安全的考慮,這個成本還將繼續下降,趙真雪知道,在卡梅爾,這個成本幾乎為0,居民用電都是免費的。


    而在國內,全國各地的電力係統以“魔法電”打壓常規電,導致發電成本升高為理由,累計召開了數十次電力價格聽證會,每一次聽證會的結果……


    因為卡梅爾空間門的出現,幾年前國內在鐵路係統的巨大投入幾乎全部泡湯,但平民百姓依然很高興,因為在卡梅爾交通公司第二輪大範圍降價之後,走空間門的花費就已經和火車票差不多了,而讓人諷刺的是,某部為了體現自己的存在感,以國家安全的理由向中央建議,取消一些城市的空間門,並對卡梅爾交通公司的“門票”征收額外稅收,這筆稅收據說將用於補貼國內的鐵路交通係統……


    鑒於以上這些現象,趙真雪不認為,共產主義會優先出現在國內,而不是卡梅爾,事實上,根據某些新聞報道,現在的卡梅爾,其實已經算的上具有共產主義的一些雛形了——幾乎百分之80以上的工作崗位都由國家提供,每個人都能保證最基本生活所需,唯一一點比較難辦,而沒有達標的是,尚未達到“按需分配”的階段。


    如果把這個範圍縮小到卡梅爾的全權公民,趙真雪會承認,也許,卡梅爾真的已經做到了。


    看到趙真雪臉上顯露出的表情,鄭建國反問道:“怎麽,你不信?”


    趙真雪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不過我想,我暫時沒你這麽樂觀。”


    “不過那一天我大概是看不到了,”鄭建國臉上露出一絲遺憾,在這一刻,趙真雪覺得自己一向熟悉的這位長輩,臉上露出了一種自己從未見過,但卻覺得熟悉非常的沉醉表情,“但你還年輕,有的是時間和機會。”


    這種表情自己曾經在卡梅爾見過很多,尤其是在自己見得最多的那幾個施法者臉上,甚至有時候,從鏡中自己的臉上,都能看到這種表情,這表情如同一個人抽煙吐出的一瞬,但它比抽煙更放鬆,也更純粹,這是理想主義者的微笑。


    “小雪,問你個問題。”鄭建國說。


    “嗯。”


    “要是待會你們用那個什麽意識審訊審訊我,結果發現,在我做的這些事情裏麵,也有你爸爸的參與,你會怎麽做?會像抓我一樣,把你爸爸抓到這裏來嗎?”


    “不,不會,”趙真雪說,“如果是那樣,我會申請回避。”


    趙真雪話剛說完,門外的警察打開了門,他對著趙真雪點點頭,提醒道:“來了。”


    趙真雪知道他說的是其他審判員,於是她習慣性的站起身,準備朝門外走去,但走到門邊的時候,卻又折了回來,對著鄭建國,她最後問了一遍:“你剛才說,我父親也參與了你的事,這是真的嗎?”


    鄭建國看了趙真雪一眼:“反正過幾分鍾你們就會知道,早知道和晚知道,又有什麽區別呢?”


    趙真雪搖了搖頭:“如果他確實與此案件有關,我現在就會申請回避。”鄭建國不明白,在審訊過程中,審判者在對被審判者進行“意識偵查”的時候,不可避免會將自己全身心代入,如果他所說的事情為真,這將對趙真雪產生莫大的影響,而且很可能是負麵影響。


    鄭建國咧開嘴,笑著搖了搖頭;“沒有,你父親從政,我從軍,不是一個係統,我剛才隻是純粹一個假設,看你的樣子,如果這種情況真的出現,你個人恐怕有些難以接受吧。”


    “不,”趙真雪又搖頭,否定了他的猜測,“我不會覺的奇怪,自從我第一次開始從事這份工作的時候,我就已經清楚,在這個官場中,不太可能存在一個絕對清白的人,你不例外,我父親也同樣如此,你們所作的隻會在量上存在差距,這是製度……或者說,這是一種官場文化,你們既是這種文化的受害者,也是參與者,我之所以這麽問,隻是怕我的感情可能影響到對這次案件的準確判斷。”


    當鐵門關起的時候,鄭建國才恍然大悟一般回過神來,回想起趙真雪最後說的那一番話,他忽然間意識到,自己是真的老了,不是在身體上,而是在心中。


    他知道,在他這一輩曾經失去的某些東西,如今又回來了,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強,理當如此,理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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