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敬亭違約了,昨天伊凡結婚,他終於還是沒去。


    伊凡那裏的工作這幾天已經暫時終止了,在錦湖小區的“公司宿舍”他也沒去住,對方也沒過來催,按道理如果自己不去工作對方應該來催的,但是伊凡沒有,是因為結婚忙,還是因為發覺了他做的事情?封敬亭不得而知。


    相比起伊凡,他導師對他的“工作”顯然更加關心,早上剛剛他又來了一次,讓自己去“更深入的接觸目標”,封敬亭不知道自己的行為究竟能給他拉來多少額外的“研究經費”,看他那副著急的樣子,恐怕是少不了。


    但封敬亭還是拒絕了,事實上,他已經剛剛準備好了一封辭職信,這種事情自己真的無法再做了,內心的糾結像繩索一樣勒住了他的頭腦,他現在甚至感覺連最基本的思考都做不到了,昨天晚上他睡不著覺,他嚐試著玩自己特有的催眠模式——數質數,但是剛剛數到101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些圖紙上的細節,那座自己純粹用想象力構造的城市,他甚至還沒有為這座城市起名字,伊凡曾經說過他有這個權利。


    他本來打算用自己的名字為它命名,叫封敬亭站,或者諧音叫風靜停,風靜靜的停止……這個名字聽起來很不錯,空間站是按照太空的標準設計的,那裏不可能有風,就跟停了沒有兩樣。而且空間站的自轉並不快,按照設計的要求,在邊緣的最快線速度也不過隻達到了三四十米每秒,這個速度如果放在汽車身上已經很快了,但是在空無一物的太空中,沒有近距離的參照,這種速度跟就跟停止的風也沒什麽大區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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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靜停站?也許,再也不會有了,雖然封敬亭知道這個站已經到了寧州,就靜靜的在某個地方,但是她再也不是一個純粹的空間站,不再是自己心目中那個讓人類脫離地球搖籃的樂土,她已經成了一個誘餌,一個精致的捕鼠籠子。


    早上導師來的時候,告訴他這個站的所有零件已經達到了寧州,就在火車站的一個空置的貨運倉庫,很大,大概有幾千個平方,這個倉庫是很早之前拉把手基金會預訂下的,當時一下子就交了整整三年的租金。


    “那可是幾百萬啊,比東西都貴,眼睛都不眨……”導師當時說這話的口氣,不知道是羨慕還是嫉妒。


    跟零件一同過來的,還有近百名坐著當天火車趕來的廠方人員,按照合同的規定,他們將會在到達安裝現場之後,保證15天之內把這個大家夥裝起來,並保證通過驗收——隻是嚴格按照合同技術細節的驗收,並不是意味著正常運轉。


    雖然實物已經能夠做出來,但這並不意味著這東西就真能轉的起來,當然,如果真的把這個站放進太空中去,靠著高標準的動力驅動,轉起來應該問題不大,但問題正在於此——上哪找那麽多的火箭把這家夥給送上去呢?在茫茫太空,又用什麽來保證裏麵的正常消耗?


    所以,說到底,這隻不過是一個非常逼真,非常真實的“高仿”空間站而已,甚至可以說,就是一個空間站,但隻是一個“不現實”的空間站,理論上來說,它確實能轉,能運行,裏麵的設備都能用,但是實際上,以目前的太空投送能力,根本就沒有這東西的用武之地,就好像一個人在遠古的時代用手工的極致造出一輛汽車,理論上確實也能開,但是問題是,又上哪找可以給它用的汽油呢?


    風靜停站就像一個夢,雖然看起來五光十色,瑰麗非凡,當現實闖入夢境,所有的一切都會被現實的堅硬和冰冷磕的粉碎。封敬亭不得不承認,這隻是一個遊戲罷了,一個用金錢和幻想堆砌起來的成人遊戲,當它在倉庫裏組裝完畢的那一刻,就是它命運的末日——就如玩拚圖遊戲,最後完成的時刻,就是遊戲結束的時刻。


    風靜停站最好的結局,也許就是被放在某個科幻博物館,像藝術品一樣供人參觀和欣賞,或者,放在戶外做一個類似雕塑的擺設,當然,最大的可能,就是找不到欣賞她的人存在,最終她會被扔在某個鄉村的空地,大自然用風雨讓她每一個零件鏽蝕,流浪漢和拾荒者逐步肢解她的身體,最後成為一個巨大的鏽蝕空殼,當地的居民路過這東西的時候,會猜測她的用途,時間久了,最終還是變成嗤的一笑:“哦,你說那個啊,一堆廢鐵。”


    想到這個場景,封敬亭就忍不住有些難受起來,他忽然就不可遏製的產生了一個念頭,自己要去看看她,就在她組裝好的那一刻,不,他要看著她組裝,看著她每一個螺絲如何被擰緊,每一根管道是不是足夠牢固,看著她在電焊弧光中逐漸形成輪廓,看著她在通電的那一刻,所有的內部設施轟然運轉,看著她光彩亮麗,整裝待發——整裝待發的走向終結。


    最後再去一次,就當是給它送行,這個想法一產生,封敬亭就忍不住一下子站了起來,哪怕她最終要死,起碼,自己也要看到她有活著的一天,不,哪怕是一刻。


    也許,隻有在那個時候,自己才會真正的死心,封敬亭忽然就產生了這樣一種這樣對待自己的殘忍心理——他想親眼看著自己的夢如何破裂,他覺得這是自己應得的懲罰。


    ……


    一個公司或機構是不是能真正的保守秘密,重點不在於製度或技術,而是人,假如你有一個喜歡偷偷聊QQ兼偷菜的財務或行政,這個公司所謂的內部資料,保密製度,都將會成為一句空談。


    陳雷,27歲,男,寧州財經大學……拉把手基金會執行理事,兼任投資部經理。


    從電腦裏看陳雷的工作安排,嚴可守知道這個人最近一定很忙,結合他們公司的財務記錄,嚴可守也不難發現,他究竟在忙什麽。


    2號服務站開站典禮,人員麵試……公司內部例會……3號服務站……請銀行信貸部主任吃飯……請某某局長吃飯……


    “太正常了”,嚴可守一直把這份資料看完,又耐著性子看了第二遍,終於還是沒找出什麽疑點,忍不住搖頭歎道,“看起來確實不太像啊。”


    嚴可守再次確認了一下對方的身份,陳雷,拉把手基金會……,這是伊凡曾經工作過的那個基金會,寧州市一共有幾百個叫陳雷的,全國有數千個,確實隻有這一個跟伊凡有過接觸,伊凡也許還接觸過其他的同名同姓的,如果是那樣,他是不是在故意誤導自己……不,不會,他沒這個必要。


    就是這個,陳雷,趙真雪曾經的同學,伊凡曾經的上司兼下屬……


    作為一個基金會董事兼經理,陳雷的活動安排確實顯得很正常,除了工作應酬,就是應酬工作……在來中國的飛機上,嚴可守一直想過伊凡給自己介紹的這個人到底會是什麽來路,這是對方的一個陷阱,還是真的是他的一個“敵人”什麽的。


    現在看起來,隻不過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普通人,除了可能稍微有點錢以外,不值一提。從對方近期的安排來看,完全就是一個工作狂,整天就是工作,這種人,為思想獨立和自由而抗爭?嚴可守再次搖頭,這簡直就是難以想象。


    雖然嚴可守並不認為他能從陳雷這裏找到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但這畢竟是他不多的線索,還是見一麵吧,嚴可守心裏這樣說。


    下午2點陳雷有一個招聘會,就在寧州市中心的人才市場,他會在那裏停留兩小時的時間,這兩個小時內的人有福了,估計看中就是直接OFFER,要不還得複試……嚴可守很清楚這些招聘的細節,他低頭打開手機,已經兩點半多了。


    半小時後,嚴可守到了人才市場展廳,他對著門口的鏡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臉色雖然看起來不太好,有他一貫標誌性的黑眼圈,不過穿著西裝,看起來還不賴,在他這一行,西裝領帶黑眼圈+拖鞋差不多是標準配置,不過因為這次情況還算特殊,他沒穿拖鞋過來罷了。


    在展廳裏找到陳雷的時候,陳雷正在麵試一個女生,他人比照片中看到的要消瘦了一點,人看起來好像也有些沒精神,在招聘的問答中,還會微微的走神,比自己印象中的稍稍低了那麽一個檔次,當然,嚴可守前一段時間肯定是忘了照照鏡子。


    “……你理想的工資待遇是多少。”


    “四……三千以上吧。”這女生長得還算有點漂亮,身材……坐著看還不錯,就是腦子不夠靈活,一看就是沒經驗或者沒膽氣。看不出麵試你的這家夥現在就跟夢遊似的,人家一分鍾幾十萬上下,誰還有空跟你談三千還是四千,他要看的是淡定,是素質,是裝B……嚴可守在麵試遊戲當中,可以算的上是經驗豐富了,畢竟調戲HR就是他最擅長的遊戲之一。


    “嗯,你的條件我們已經記錄了,一周內會給你答複,謝謝。”陳雷在簡曆上迅速的寫了點什麽,然後站起來伸出手,跟麵試的女生禮貌的虛握了一下,然後坐下翻開了下一份簡曆。


    你沒戲了,嚴可守在心裏對那個女孩說,看著那張收起來的簡曆,忽然想起來,哦,自己是不是忘了帶簡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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