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普通的臥室,窗簾拉得很緊,房間裏看起來黑乎乎的,隻有一台電視機發出微弱的光芒,這光芒把不遠處的一張臉從黑暗中鏤刻出來,就像一幅浮雕。


    田軍蜷縮著身子坐在榻榻米上,剩下的那隻眼睛如同鬼魅一般盯著電視機不放,電視機畫麵上,李立天出現在半空的鏡頭,以及人們跳入空氣然後消失的鏡頭不斷的重複播放,現場的記者一言不發,主持人在播放的時候兩眼失神……


    這是一個新魔法,田軍不認識它,因為他沒給自己。


    就算有超能力又如何,自己不過是一條狗而已。沒人拽住的時候,盡情撕咬,當韁繩繃直了以後,甚至連叫都不敢大聲。


    對於趙亮,甚至對於李立天,他忍不住的感覺到害怕,他現在甚至連“能力”都不敢輕易使用了,因為他覺得這些東西,都跟他們有分不開的關係。


    但這東西也跟自己分不開了,沒有能力,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國度,他連下頓的飯都不知道去哪吃。這就意味著,自己跟他們,也分不開了。


    意識到這個讓人悲哀的事實,田軍更加感覺不安了,隻有在這樣黑暗中,他才能感覺到些許的安全感。


    唯一能支撐他不倒下去的,也許就隻有那些許的虛榮,想到這裏,他把電腦搬了過來,隨手把電視機踹倒在地。


    電視機的質量很好,人物九十度往上也在堅持完成新聞。


    怒火騰的一下就躥了上來,田軍從兜裏拿出手槍,乓乓乓一連對著這台電視機射光了全部子彈,液晶的屏幕被打出七八個手指大的小洞,終於,世界安靜了。


    明明是他的傑作,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做的,為什麽,沒人知道是他!


    要不是他們,要不是他們!拉登算什麽,世貿大樓算什麽,就算是這整個東京,我也有辦法讓它變成火海!


    救人?救日本人?你們腦子燒壞了麽?你們還是不是中國人!


    莫名其妙的嫉妒、委屈,像火一般焚燒著他的理智,田軍咆哮著在這間小屋子裏走來走去,焦躁不安,坐立不住,如同剛被關進籠中的野獸。


    ……


    “都散了吧!”李立天在意識網中說道,“都回家去吧,記住今天,記住我們。繼續你們的工作,繼續你們的生活,所有人的資料我都已經記錄,你們回家之後,會收到對應的聯係工具。”


    沒有不散的宴席,也沒有不落的太陽,潮水終將散去,相聚總有別離。


    因為時間倉促,沒有準備足夠的“手表”,許多人雖然加入了意識網,但是一時之間,大多數人都沒有互相交流的權限,這一點,要等法陣真正的發放下去,並且給予充能,才能夠實現。


    通俗的話來講,現在的意識網,大家僅僅能互相看見在線而已,聊天說話的功能,還沒有開放。那是屬於VIP充值付費的範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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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僅僅是這樣,已經足夠讓人興奮了。雖然不能傳達明確的意識,但是共享在網絡上的那百分之十的潛意識,就已經能帶給人許多不一樣的新鮮感受,尤其是當大家都想類似的問題時,那種隱隱被認同,也認同其他人的感覺,是在平時生活中非常難得的寶貴感受。


    更讓人興奮的是,如果意識網的主人,也就是伊凡,要使用什麽魔法,或者冥思苦想什麽問題,甚至是情緒上有一些波動,在場的所有人都能隱隱體會到,因為伊凡是所有意識交匯的中心,這就好像根植於腦中的木馬一樣,不過這是提供者自願接受的,而且隨時能夠中斷。


    木馬的所有者會利用肉雞提供的資源去計算他要計算的東西,在這個過程中,肉雞使用者也會發現,電腦會莫名其妙彈出什麽窗口,CPU使用率好像也有點高,電腦總是在做那些不受控製的事情。


    電腦不可能24小時保持百分之百運轉,同樣,人腦也不可能永不停歇的思考問題,終其一生,使用的區域也不超過三分之一,事實上,絕大部分的計算資源,都是閑置和浪費的。


    至於使用這些閑置資源是不是合乎道德和倫理,那就不是伊凡該頭疼的問題了。


    森井跟著眾人走出大樓的時候,心中還有些不舍,剛剛的感覺實在太過深刻和離奇,直到現在,他都忍不住懷疑這是不是夢。


    但是腦中的感覺還在,他還能感受到他們,這種感受,比眼睛看到的更具體,比摸到的更真實。


    “讚美伊凡!”他忍不住再次發出這樣的感慨,這句話最開始是李立天說出來的,得知伊凡就是這個網絡最終的主人之後,每一個人都發自內心的將這句話重複了一遍,好像隻有這樣,才能略微表達他們此刻的激動。


    “讚美主!”附近一個剛剛聽到的人又接了一句,森井轉過頭,看見說話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矮胖男人,他正在從脖子上拿下一個白色的東西。


    森井看的清楚,那是一個十字架,從材質上看,應該是銀製的,從鏈條的顏色來看,應該使用過很長的時間,鏈條的內端能看出輕微的發黑,那是不容易被擦拭到的地方,被空氣氧化的顏色。


    男人把十字架放在手上,看了最後一眼,然後猛地將它擲向被燒大樓的方向,看著它最終落在遠處,他再次低聲重複:“讚美主!伊凡才是唯一的真主!”


    從大樓裏走出的人越來越多,但卻沒有一個人願意離開,想離開的在做出選擇時就都離開了,現在站在這裏的,除了記者,官員,其他都是意識網的成員。


    記者蜂擁而來,對著這難得的鏡頭一陣狂閃,“請問在你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對大樓的火災你們到底有什麽看法”。


    “樓頂上出現的男人是誰?”


    ……


    他們提出無數的問題,話筒在人群外圍不斷招搖,鏡頭不斷的搖擺,但每一個人都對著記者微笑著搖頭,沒有一個人回答問題。


    “之前有人出來說裏麵有人宣傳邪教,是不是有這回事?”在一片嘈雜中,森井聽到一個聲音在自己眼前飄過,他的眼光不滿的看過去,看見是一個留著小胡子的青年。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接過那青年手中的話筒,但是有人卻在他之前搶先一步一把把那話筒奪了過去,狠狠的砸回在那青年的額頭上。


    森井看的清楚,那人正是之前扔掉十字架的那位中年人,不過他的神色不像剛才那樣平靜,此刻的他,臉色通紅,如同一頭發怒的公牛。


    這個舉動讓大家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但這安靜沒有能持續下去,下一個瞬間,反應過來的記者又像馬峰一樣呼啦一下圍上了那個中年人,數不清的話筒和鏡頭將他牢牢的包圍在其中。


    中年人原本發怒的樣子忽然平靜了下來,他低下頭,溫順的如同一頭綿羊,他甚至過去把那個話筒撿了起來,慢慢走到那個小胡子麵前,遞還給了他,然後,他在對方的不知所措中,低聲開口:“願主原諒你的過失。”


    小胡子呆呆的拿著話筒站在原地,反應不及。


    記者們想繼續追問,但這位大叔隻是搖著頭退回了人群,然後跟其他人一樣,不再多說一句。


    記者過後,官員們也紛紛走了進來,他們穿著筆挺的西服,打著領帶,身後跟著夾著資料袋的助手,撥開了記者群,在閃光燈下熟悉的露出他們的微笑。


    森井就在人群的最中央,他很清楚的看到,走在最前麵的正是首相,他雙手恭敬的伸了過來,腰微微彎曲,這是準備跟他握手。


    他的笑容如春風般溫暖,仿佛能消融這世間所有的問題,身軀如大樹般挺立,仿佛再大的苦難也無法將他壓垮,伸過來的雙手,彎曲的角度,更是表明他對人民的尊敬和謙恭。但不知道為什麽,森井隻覺得這一幕分外讓他難受,他看著等待自己去握住的手,再看到對方的笑容,他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麽的虛偽。


    這種感覺像滾雪球一樣迅速擴大,森井知道,有這種想法的,不隻他一個人。


    他忽然反應過來,首相其實也是一種職業,他的笑容,他的姿勢,他的政治宣言——都經過競選團隊精心的包裝,所有看到的一切,都是他們希望選民能看見的,這所有的一切,其實都是演戲。


    這不怪他們,他是政客,表演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他此刻正在工作。


    所有的記者都把手按在了快門,他們翹首期盼著這一刻——這也不怪他們,追求更刺激更大的新聞也是他們的工作,此刻他們正在工作。


    那自己呢?自己也是在這裏工作嗎?


    “回家吧!”


    森井輕輕地說道,這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但卻好像攜帶著奇特的魔力,在人群中傳播開來。聲音像接力棒一樣小聲傳遞了下去,在它經過的地方,人群開始了波動。


    人群先是像水一樣擴散了開來,在鋪滿街道之後,接著順著道路的方向緩緩流淌,記者們和官員們被這突然的集體動作有些嚇住了,他們維持著自己的小圈子,站在原地不動,這讓他們看起來像是河流中露出水麵的石頭,顯得那麽渺小。


    首相的手一直維持在虛停半空的樣子,忘記了收回,他的笑容還僵硬在臉上,這讓他看起來像一尊蠟像。


    新秩序剛剛才展露頭角,舊秩序就已經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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