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伴著鍾聲飛啊飛啊,飄蕩在靜謐的空氣裏。


    他睜開眼,才發現原本不是什麽鍾在響,其實是鐵鏟炒菜敲出來的叮當聲。


    破舊的老鐵鏟與鐵鍋碰撞時發出的清脆叮當聲回蕩在狹小的房間裏,熱油與蔬菜交鋒,滾燙的油星子迸濺而出,落在灶台上,時不時發出滋滋的響聲。


    “我回家了。”他下意識喃喃地說。


    環顧四周,的確是那間破舊的老公寓,寂寥的餐廳和遠處廚房的炒菜聲形成鮮明的對比,窗外的燈光在夜裏變得燦黃。


    周擬倚靠在椅背上,歎了一口長長的氣,釋懷地閉上眼睛。


    又猛地睜眼。


    這個家除了他還有別的人嗎?那廚房裏的是誰?


    他抬起頭,邁著僵硬的步伐一點一點向前挪動著,想要一探究竟。


    廚房裏,有個一頭烏黑的長發披散下來的背影,身上係著一條白圍裙,此刻正手忙腳亂地收拾殘局。


    白菜燉肉被她翻爛成白菜“粥”,米飯因為放了太多水已經從電飯煲中溢出來,控製不住局麵,迸濺的油隻好被她用鍋蓋擋開。


    兩隻耳朵上掛著的星星耳墜隨之晃動。


    “誒,小周哥,你怎麽出來啦?”


    正在廚房忙碌的她聽到身後傳來輕微的響動,下意識地回過頭去,恰好對上了周擬狐疑的目光,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我......”


    周擬剛想開口解釋,話到嘴邊卻又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打斷。


    隻見她動作嫻熟地用筷子夾起一大塊“香氣四溢”的牛肉丸,迅速地塞進了周擬的嘴裏。


    這一舉動讓周擬有些猝不及防,但他還是順從地咀嚼起來。


    盡管賣相並不是特別出色,……肉也不太好吃。


    鹽加多了。


    “你廚藝進步了啊......”周擬摸了摸嘴巴,幹巴巴地說,“不是青蛙就好。”


    “那是當然!”


    得到誇讚的她得意地揚起下巴,哼起了歡快的小調。


    ……又在做夢,又是這個女人,好累。


    “這難道就是屬於我的走馬燈嗎?”周擬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容。


    他的眉頭緊緊地擰在了一起,攥著衣角。


    “……就隻是這樣嗎?”


    他最害怕的東西出現了。


    他的過去,每一回回憶起來,那些記憶就好像被硬生生地切斷了一樣,變得支離破碎。好像虛幻不實、稍縱即逝的泡影,盡管他拚盡全力想要去捕捉,但最終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從指間溜走,徒留滿心的無奈。


    好不容易將蔣欣童安全地送出了副本,等待他的結局就如此不堪嗎?


    那個曾信誓旦旦地說要給他下廚做飯的女人,說太陽和月亮要硬襯的女人,還沒來得及給他一點念想,他連名字都還不知道,就被瓷碗砸死在火裏。


    而此刻,那個早就死去的他用迷霧為他編織的噩夢,似乎又要再度降臨了。


    “……你到底在說些什麽呀?”女孩輕輕搖了搖頭,臉上滿是不解之色。


    “什麽走馬燈?會很好玩嗎?”她眨著那雙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好奇地問道。


    “你竟然不知道走馬燈?”周擬一臉驚訝地反問道。


    “不,我不知道啊……難道這種燈是每個人都必須了解的嗎……?”她歪了歪頭,眼神裏透露出些許疑惑和迷茫。


    “那你說太陽和月亮……”


    “太陽和月亮怎麽了?”聽到這句話,她更加疑惑了。


    “你全都不記得了……?”周擬的神色竟然有些緊張,瞳孔緊縮。


    他顫著聲音問:“你在福利院對那些孩子說了什麽,你都不記得了?”


    “你對我說的一切……你都不記得我了?”


    “你說你是我的家……”


    “我說你是周擬呀。”可她輕飄飄地開口,“我當然記得你,白天你替我拍了畢業照不是嗎?所以來做飯報答你啊。”


    女孩把他推到椅子上,仍然是那張圓圓的紅桌子,還是綠牆黃燈的老屋子。


    她從房間裏端來一盤棕色的方形蛋糕,擺在紅桌最中間,插上一根蠟燭。


    “許個願嘛。”


    她雙手交叉,笑著說。


    “……今天是什麽紀念日?”周擬問。


    “今天是你的生日。”


    她笑著說。


    “因為你不喜歡冬天那個生日,所以把周擬和樊可許的第一次見麵定成了紀念日。”


    一根紅色的蠟燭,還沒等融化就被風熄滅,再一次被她用打火機點起,植物奶油濕潤在嘴裏兩口就飽了,周擬臉色慘白得像灰。


    她端上來幾道菜,稀稀拉拉的米飯隻撥淺淺的一層,紅燒魚刺多,隻剩突出來的魚骨發光,白菜燉肉裏的肥肉被碾爛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成了肉稀飯。


    冷風從窗戶裏吹進來,周擬單薄的衣服像一個碩大的氣球,他的蠟燭停在蛋糕上,透過火焰的空洞,燈光就像氣球繩鎖住他的喉嚨。


    樊可許坐在他對麵,隻穿了一條白裙,看上去像一棵落著葉的桂花樹。


    她挖了一勺蛋糕塞進嘴裏,嚼了又嚼,吐出一連串問題。


    “小周哥,你說這叫提拉米蘇?是聽誰說的呀,好有見識!”


    “我是真的忘了呀,腦子不太好使……”


    “以前上大二的時候,總是聽同學說這東西挺貴的,巧克力做的,要花不少錢來著,我舍友也跟你一樣愛吃甜的,有的時候就會帶回來一些跟我們分著吃。”


    “經常吃不完就浪費啦,我知道你肯定摳摳搜搜的不會給自己買,所以這次聽她勸買了個小的。”


    “私底下吃一口沒關係的,就當是辛苦打工這麽多年給自己放放假……”


    “……了。”


    哢。


    時針剛好落在十二點。


    她眨眨眼睛。


    “哎……忘記先讓你吹蠟燭了。”


    咣當。


    周擬手中的筷子跌在桌子上,上麵還夾著半塊牛肉丸。


    “一切都變了……”周擬睜著眼睛恍惚地說。


    “十二點過去,你沒有死。還告訴了我你的名字。”


    “你叫樊可許。”


    “憑什麽……”周擬攥著拳頭,把嘴唇咬出了血。


    “你明明什麽都記得,你什麽都知道。”


    他起身,一胳膊把蛋糕掀翻了。


    “我到底認不認識你啊!!你怎麽知道我喜歡什麽!你憑什麽知道!你他媽是誰啊,我!!”


    轟隆隆,蛋糕就這樣被翻在桌子上碎成爛泥,紅蠟燭被這麽大的動靜一鬧,徹底熄滅了。


    “我隻是不想你死!”樊可許站起來對著他吼道。


    “幹嘛要把我的頭發給那個警察!!他會要了你的命啊!!!”


    “你是周擬,你是殺人犯,你鬧僵了你的公司,你破產,但你是個人!”


    “逃到警察看不到的地方去啊!你幹嘛要死在工廠啊!!!”


    她一把把周擬推出了門。


    “太陽,月亮,桔梗花,我都記得,你有家人,你得活著。”


    “不要讓他們拿你的屍體做實驗…快走……”


    周擬回頭一看,那推著他出門的樊可許的眼睛裏,紮著一塊瓷碗的碎片。


    這場噩夢根本就沒結束。


    他流了兩行眼淚。


    一氣之下衝出去,自己的公寓樓外麵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根本摸不清東南西北,隻有立在街道上的幾根殘破的路燈。


    腦袋亂亂的,他開始捋清楚自己已知的過去。


    他叫周擬,23歲,無喜無悲。


    先是一把火把他這輩子燒得精光,除了一條命,什麽都沒了。


    吃著社會供給長大,後來自己考上了大學,認識了樊可許。


    不知道因為什麽,被迫輟學進了公司,結果公司也破產了,除了他全員喪亡。


    飛蛾環繞在路燈下,他沿著路燈走,漫無目的,不知道方向。


    也不知道為什麽,他被扣了一頂通緝犯的帽子,一直有警察要盤問他,卻沒見過幾個動真格的。


    是因為證據不足嗎?


    他是因為什麽被通緝的,一點都記不清了。


    憑什麽呢。


    忽然之間,周擬感覺身上麻麻的。


    這就是樊可許說的,要拿他的屍體做實驗嗎?


    那個叫秦楚的,


    憑什麽死了也不放過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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