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沉悶的牛角號聲響起,薑林這次不需要再像十年前時,就是自己親自將王郊、王洪兩個小舅子的“骨灰”送回朝歌城來安葬的那次一般,朝著和自己一起吊在刑架上的申公豹問東問西了。


    這聲牛角號響起,走在送葬隊伍最前麵的打幡的士兵距離王陵工地,可就隻有一裏的路了。


    一裏路的路程,成人需要走七八分鍾不到的樣子。而這個長度也有一裏的送葬隊伍,在王陵工地安頓好,最多需要十多分鍾。接著便是巫祝們完成一係列的儀式,精壯的兵士將自己嶽丈的棺槨送入墓穴,還得用上四五十分鍾的樣子。


    這近乎一個小時的忙碌之後……


    薑林扭頭朝送葬隊伍的最後麵努力地望了望……一個小時後,送葬隊伍最後麵的那一千男女奴隸的生命將走到盡頭。如同上次王郊、王洪二人的“葬禮”上的情形一樣,這一千男女奴隸將在王陵工地前的廣場上被縊死,熱乎乎的屍體被碼放在自己嶽丈棺槨的四周和墓道上,接著便是封土……


    薑林發現自己此次的心情已經沒有上次那麽恨了,有的隻是一股麻木的勁頭,還有一股無法言語的急不可耐和迫不及待。


    “夫君,要不要讓包隊長待會先將世民帶離……”熟知自己丈夫品性的順姬,看到薑林的咬牙切齒的樣子,腮幫子已經鼓的快炸裂,又看了看薑林另一側的長子,悄聲朝薑林問道。


    “不用。人世間的殘酷,必須讓其知道是怎麽回事。不經曆風吹雨打,怎麽能……我現在有些後悔沒將匡胤一起帶來,讓他們這些孩子們好好看看……”薑林摸了摸邊上次子的頭,語重心長地說道。


    “你二人待會心中無論有多麽悲傷,切不可表現出來。此次我能答應讓你倆送到這裏,已經是破了例了。”薑林又望了望身後扮做自己衛隊的王郊、王洪二人,又提醒了句。


    “是!”王郊倒還好,心情看得出來隻是有些沉重而已,而王洪的眼泡已經有些紅腫。也不知道兄弟二人是因著自己的生身父親去世,這兩日確實有些傷心甚至落淚,還是因為此事想起了自己已經過世的母親……


    “嗚嗚嗚……”


    “咚咚咚……”


    急促的牛角號聲和鼓聲響徹雲霄,因著順姬王女身份的原因,薑林與順姬夫婦二人,跪在距離商紂王棺槨進入墓室時所經過的墓道入口最近的地方。薑世民和王郊、王洪所扮的首領衛隊十人垂著腦袋跪在薑林夫婦二人身後。


    當幾名巫祝跳著特有的舞蹈,牽著一條黑色的帷幔引導著商紂王的棺槨經過薑林身前時,一直暗暗啜泣的順姬終於整個跪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薑林沒穿越而來之前喜歡聽某某社的相聲,有一段相聲裏曾談論過哭的藝術:娘哭兒,驚天動地;兒哭爹,真心實意;媳婦哭婆婆,虛情假意;姑爺哭丈母娘,野驢放屁。


    從順姬一起一伏的後背以及發出的哭聲來判斷,至少此刻的順姬是非常傷心、悲痛的。這很符合兒哭爹,真心實意這一條。


    再說姑爺哭丈母娘,野驢放屁這一條,那可就有點冤枉薑林了。當然並不是說薑林對這位活著的時候隻見過兩麵的嶽丈的亡故真的有多麽悲痛,而是藉著這場景、這氣氛,薑林想起自己早逝的母親,當年母親在大地動中罹難之時,已經成為孤兒的自己是無力給母親舉辦像樣的喪禮的,因著當時罹難的人口比較多,官方隻是舉辦了簡單的、集體的儀式後便將母親安葬。


    現在想起自己那命運多舛的母親,再想著待會那一千名奴隸……薑林徹底繃不住了。看在王郊、王洪和離得近的一眾商國官員、貴族和諸侯、方國眼中,薑林這做女婿的在這喪禮上的表現倒是挺合格的。


    “薑首領,聞仲太師想請你到後麵一敘。不知薑首領可否……”薑林正哭得起勁的時候,一名仆人模樣的人貓腰走到薑林身邊,俯下身子朝薑林說道。


    “聞仲太師……”臉上還掛著晶瑩剔透的淚花的薑林起身扭頭朝邊上的仆人看了看,想起十年前王廷之上的那位老者……


    “夫君,去吧。父王棺槨已經入了墓穴,這喪儀就算完畢。後麵的……已經不算失禮。”邊上的順姬剛才正在犯愁,後麵的場景對於自己的丈夫而言確實有些殘酷、有些難以接受。現在聽到有人邀請自己的丈夫去到後麵,避開後麵的程序,真的對大家都好。


    “好。煩請帶路則個……”薑林起身,貓腰準備朝後麵走去。


    “讓他好好看著……”薑林看到跪伏在地上的薑世民,朗聲朝順姬說道。


    “好!”順姬一邊答著薑林的話,一邊將拖後一個身位跪著的兒子拉著朝前膝行幾步。


    “稟太師,大唐國首領薑林已經帶到。”幾十米外,跪伏著的人群後麵,一個用草席搭成的簡陋草棚裏,已經八十餘歲的商國太師聞仲深邃的眼睛望著遠處喪儀的現場,腦子裏也不知在想這些什麽。剛才派出去的那名仆人走到身邊,俯下身子朝聞仲太師輕聲說道。


    “好,請進來。”聞仲太師收斂了心神,扭頭朝仆人說道。


    “是!”仆人領命出了草棚。


    “小子大唐國首領薑林,見過商朝太師。”聞仲太師之大名薑林仍然是從影視劇裏聽到的。其名雖不如薑尚薑子牙那麽響亮,但就衝著十年前那次,王廷之上聞仲厲聲喝退蘇妲己、費仲、惡來三人,保護了薑林和申公豹免於遭受炮烙之刑,尤其是當時的那一番言辭,薑林一直銘記在心中,所以現在薑林表現得尤為恭敬。


    “大唐國首領免禮,你等二十步外伺候。”聞仲太師雖然已經八十多歲,但中氣很是充足,說起話來頗有氣勢。


    “是!”聞仲太師的一眾隨從領命出了草棚,卻也將草棚外圍了起來。


    “小子十年前來朝歌城的那次,王廷之上幸得太師出言阻攔,才保全了小子和國師申公豹兩條小命。後來小子一直想找個機會感謝太師當日王廷之上的搭救之恩,無奈當時小子身受重傷,後來還探得一些宵小之徒欲在我返回唐方的路上打算給我製造點麻煩,所以心中所願一直未有成行。此次逢我嶽丈崩逝,小子有重孝在身,不敢赴太師府上攪擾,還請太師原諒則個。今日此情此景……太師叫小子來,可是有什麽要事?”薑林此前和聞仲除了十年前王廷上的那次,就再也沒有過多的交集。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現在在商紂的喪儀現場,聞仲將薑林喚來,肯定不是簡單地聊聊天那麽簡單。


    “薑首領快人快語,倒讓老夫有些汗顏了。此番請你來,確實有幾件事想和薑首領請教一二。”聞仲指了指邊上的矮凳,朝薑林說道。


    “當不起太師的請教二字,太師有事盡管說來,小子能做到的自是能做到的。若是做不到的……想必太師活到如此大的歲數,也是明白人,自是知道‘強人之所不能,事必不立;禁人之所必犯,法必不得’的道理。”薑林抱拳謝過聞仲太師的好意,隻是朝邊上讓了讓,並沒有坐下來的意思。


    “‘強人之所不能,事必不立;禁人之所必犯,法必不得’。薑首領果然是個奇人……也罷,老夫今日並無強人所難之事,隻是……老夫是貴嶽之父、亦是你妻之祖父的托孤之臣。算上貴嶽,老夫已事三代商王,對這商朝的社稷可謂是忠心耿耿。現在貴嶽崩逝,新王已立,新王對我們這些老家夥除了必要的尊重外,有關治國理政的方略,可就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自從上次見到薑首領,老夫對你、對你那大唐國甚是感興趣。這十多年,老夫一直在搜羅和你大唐國有關的東西,鑄幣、精鹽、紙張、墨塊、竹筆……聽說還有許多軍隊用品亦很是新奇,可惜常人無法取得。總之,你大唐國在薑首領的帶領下,這些年變化著實很大,國力亦有所增強。”


    “老夫想知道,薑首領對這朝歌城的新王到底是一個什麽態度?他日商國、你大唐國之宗主國,亦是你妻之母國,若是受到其他勢力的進攻,你薑首領打算如何自處?”聞仲終於道出了此番請薑林草棚一敘的真實目的來。


    “我……”薑林沒想到聞仲會有如此一問,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


    “不用多想,你心裏怎麽想的就怎麽說就好了,不必深思熟慮。”聞仲早就料到了薑林的反應。


    “太師,小子在你麵前不敢放肆。既然你說你對我大唐國甚是感興趣,那小子問你,你除了搜集我大唐國的一些新鮮的事物和東西,我大唐國的一些政令、國策,太師可曾有了解?”薑林抱拳朝聞仲行了一禮,朗聲問道。


    “大唐國的政令、國策,老夫也聽聞了些,不過不是很了解。”聞仲捋了捋自己頜下的長須,回憶著這十年來從街市上搜集到的關於大唐國的記憶,朝薑林答道。


    “在太師麵前,小子不敢賣關子。我大唐國的國策裏,最重要的一條便是廢除奴隸製度,所有民眾的權利都是平等的……”薑林朝聞仲說道。


    “嗯,這個我知道。當年你大唐國初占安邑城,在安邑城四處張貼的《大唐國人權宣言》的告示,老夫通過一些關係,高價購買了一份。這些年一得空就研究你那份告示。不得不說,薑首領確實是一個奇人,能做出那樣一份驚天動地的政令,確實讓人敬佩。”聞仲說著,竟然起身朝薑林行了一禮。


    “老太師謬讚了。回到剛才你問我的問題,假若太師現在、就是此時此刻能將我嶽丈喪儀上的一千名奴隸解救下來,以後不說商國域內能按照那份《大唐國人權宣言》徹底廢除奴隸製度,隻要能夠廢除這人殉之慘劇,小子我在嶽丈的陵前和太師麵前發誓,他日商國受到攻擊,我大唐國會力助商國江山社稷之穩固。”薑林將了聞仲一軍。


    “這個……老夫恐怕無能為力,阻力很大啊。薑首領,你這一番思想和舉動,想必全天下的貴族都會力阻的……”聞仲咀嚼著薑林的話,半天功夫後終於頹然地對薑林答道。


    “太師,不知你識不識得故虞國的虞疾老公叔?”薑林想了想,朝聞仲問道。


    “虞疾……那老小子自然識得。我與之同歲,我倆幼年時就相識,亦是摯友,那時候虞國還還心向商王,後來因著虞國倒向了西伯侯姬昌,我和他就斷了來往。”聞仲顯然是想起了往事,臉上洋溢著難得的微笑。


    “當年我大唐國軍隊初入安邑城之時,老公叔其實是抱著看笑話的態度,等著看我大唐國軍隊不久後灰溜溜地從安邑城撤走的熱鬧的。可是後來,我大唐國的一係列政令推行下來,現在便是連老公叔都讚歎不已……當然了,讚歎不已可能還談不上,不過老公叔已經認同了我大唐國的各項政令、國策。就在小子臨出發來朝歌城之際,纏綿病榻許久的老公叔對我已經交待了後事,人殉、貴重物品陪葬這些東西,他老人家都不需要,他隻要一個兩寸餘的手把件陪葬即可。”薑林拱手朝聞仲很是認真地說道。


    “可是那個兩寸餘長的虎形青銅鑄件?”聞仲驚呼了一聲。


    “正是……”薑林沒想到聞仲會是這樣的反應。


    “看來,老小子還記著我這個幼時的好友啊。那個虎形青銅鑄件還是我幼時送給他的,作為交換,他送給我這個豹形的青銅鑄件。這麽多年我一直不舍得扔掉……”聞仲張開了手,一個和虞疾老公叔那個虎形青銅鑄件差不多大小的、亦是油光鋥亮的豹形青銅鑄件映入薑林的眼簾。


    “看來,你小子沒說謊。虞疾那老小子既然能接受你大唐國的政令,想必你大唐國的政令確實有可取之處……可惜啊,可惜老夫無能為力!唉!”聞仲太師重重地歎了口氣,轉身回到剛才的位置坐了下去。


    “也罷。新王不聽我們這些老家夥的,想必薑首領也不願意聽我們這些老家夥聒噪。老夫事三代商王,身心已經俱是疲憊不堪。老夫這麽多年也想通了,凡事都有天命,倘若商國有一日……還請薑首領能看在貴嶽的麵子上,不要做得太過份,能拉一把的時候,還是要拉一把……”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王登基,作為三朝老臣的聞仲定是要如同之前一般要對新王進行一番教導,但新王能不能將老太師的一番教導和勸諫聽進去,從目前看來,大概率是沒聽進去不說,二人應當還起了衝突,要不老太師也不會如此頹然。


    “小子……”薑林拱著手,打算向聞仲先表個態,總不能讓這老人家當場下不來台不是?


    “首領,快,出事了。”包爽突然闖了進來。


    “出了何事?”薑林見包爽的模樣,忙問道。


    “商王親自率人包圍了我們,意欲將我們扣押。”包爽已經急得生出了哭腔。


    “卻是為何?”薑林也急了。


    “說是我們進獻給先王陪葬的四箱貝幣,麻繩都爛了。商王說我們對先王大不敬……”包爽將事情的原因大概講了出來。


    “x的……老太師,請恕小子無禮,現在我妻兒有了難處,我必須去……”薑林轉過身,忙朝聞仲請辭道。


    “好,好,好。薑首領且忙你的,可惜老夫在新王麵前說話已經沒有分量……否則……”聞仲忙朝薑林還了一禮。


    不待聞仲說完,薑林已經奔出了草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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