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薑林等人趕到時,紅石郊兄弟二人居住的院中已經被聞訊趕來的唐亞、唐塗二人所率領的兵士嚴密保護起來,一些不相幹的看熱鬧的人已經被疏散開,這一點薑林還是非常滿意的。


    楊戩、唐亞、唐塗幾人辦事的能力還是可以的。


    “現在什麽情況?”薑林進得院來,朝唐亞詢問道。


    “首領,聽上去查看過的兄弟說那人的腿在掙紮的時候,被山牆上伸出的木茬紮入腿部,失血過多。楊戩兄弟的狗正是循著血腥味才找到此人的。現在加上長時間的沒吃沒喝,人已經昏迷了。剛才醫務兵上去查看了一下,給喂了些淡鹽水。現在要想將人救下,就必須拆房頂。但是這大晚上的……萬一出點岔子,下麵的人也不安全。所以隻能等明日天亮才行……”唐亞上前對薑林答道。


    “你可曾派人查看他的右臂……”薑林不待唐亞說完,嘴湊到唐亞耳邊,輕聲問了一句。


    “右臂……啊,尚未想起此事。”唐亞聽罷薑林的話,微微一怔,接著立刻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驚恐地扭過頭看著薑林。


    其實薑林也是剛剛往這裏趕來的路上才想起此事。


    首先楊戩已經說過,這人不是晉陽鎮的人。其次,他為何會爬上紅石郊、紅石洪二人居住的院落的屋頂?


    今日上午薑林聽聞申三的事情之後,尤其是聽到費仲、申公豹二人的名頭之後,心中的擔憂其實一直都沒有消失。隻不過後來被黑石月和順姬二人生產的消息衝擊得暫時擱置下來。現在在紅石郊二人居住院落屋頂發現了一個外麵的人,難道不奇怪嗎?


    “我這就親自上去查看一番。”唐亞與薑林對視了片刻,回過神來便轉身朝靠在牆上的梯子走去。


    等待唐亞上去確認的功夫,一名兵士端著一碗粟米粥朝薑林的方向走了過來。


    “哎呀,太好了。你怎麽知道我餓得已經受不了了。”薑林趕忙上前準備接過兵士手上的陶碗來,隻是兵士並沒有將陶碗給薑林的意思。


    場麵頓時有些尷尬。薑林和兵士二人互相看著,二人都是一副不解的模樣。


    “這飯……不是給我的?”薑林愣了半天,終於開口問道。


    “不是,是給房頂上那人的。”捧著陶碗的兵士幽幽地答道。


    “我……”薑林忍著腹中的火氣,隻能朝兵士擺了擺手,那兵士端著陶碗走到梯子下麵,抬頭看了看,唐亞正踩著梯子往下走來。


    唐亞走下梯子,並沒有朝薑林走來,而是直接開口下達起命令來:“全體都有,現在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將這個院子嚴密地守衛起來。一個毫不相幹的人都不能放進來。”


    “是!”邊上的兵士紛紛領命道。


    唐亞這才朝薑林走了過來,湊到薑林耳邊輕聲說道:“右臂,確有胎記。”


    “楊戩!”薑林盯著唐亞,卻喊著楊戩的名字。


    “在!”楊戩正在院中與幾名年輕人商討救人的方案,聽到薑林喊自己,趕忙跑了過來。


    “幾件事你倆記一下,一,將郊弟、洪弟夫婦四人轉移到其他地方居住,並嚴密保護起來;二,屋頂上那個人,今夜不惜一切代價,必須救下來,要活的;三,給我弄點吃的來,今日我就用了一頓早食,現在已經餓得不行了;四,今夜我會去你那裏湊合一晚,這裏有什麽情況,不必等天明,隨時來找我匯報。”薑林已經有些低血糖,搖搖晃晃地看了看楊戩,又看了看唐亞,有氣無力地說道。


    “遵命!”唐亞和楊戩領完命,楊戩轉身趕忙朝廚房跑去,片刻功夫後便端著一碗粟米粥朝已經坐在台階上的薑林走了過來。而唐亞上了房頂查看了那人的右臂後,已經意識到此人的重要性,現在薑林下了命令,早已經四處張羅人連夜開始救人。


    薑林狼吞虎咽地吃完一碗粟米粥,在楊戩的護送下來到懼留孫以及眾弟子居住的院落,也顧不上清洗,和衣而眠。就這樣,這一晚很快就過去了。


    這一夜楊戩並沒有來。一大早,薑林便被院中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從睡夢中吵醒,兩日來路途勞頓以及前天被虎子等人連番折磨的疲憊終於有所緩解,隻是身上的傷還是有些痛。


    薑林扶著門框出得院來,黑石平已經在院外等候多時了。


    “你是從哪裏來的?二位夫人那裏?還是楊戩那裏?”薑林胳膊搭在黑石平的肩膀上,朝紅石郊家的位置指了指,二人緩慢地朝那裏移動起來。


    “我先去了二位夫人那裏,二位夫人那裏一切安好。後來工兄弟去看望月夫人,被巫擋在門外,我倆便邊走邊聊,我這才知道昨夜發生的事情。楊戩兄長那裏我也去看過了,聽說那個人救下來了。楊戩兄長交待我來這裏等你,說你身體不適,隨時需要人搭把手。”黑石平小心地攙扶著薑林,慢慢地往前挪著。


    “你現在還居住在南邊那間茅屋之中?”薑林關切地詢問著黑石平。


    “你不也沒搬過來嗎?”黑石平幽幽地答道。


    “呃……”薑林愣了愣神,才想起來自己確實沒有真正地從南邊的首領之屋搬過來。


    去歲建成的那八座未來首領居的廂房,名義上是首領居的房屋,在幫助那些孕婦、產婦和小兒順利地度過冬季後,順姬、黑石月二人住一間,幾名保姆住一間。後來連珠夫人和自己的兩名侍女住了一間,懼留孫老爺子來了臨時住過一間外,剩下的四間廂房都充作了倉房存放一些物資。


    自打救虞饕和胥郊二人回來後,薑林就一直和兩位孕晚期的妻子擠在一處,現在二女終於生下了孩子,自己一下子便成了一個“無家可歸”之人,連那暫時棲身的廂房都擠不進去,想想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你今日率人去將老爺子之前居住過的那處廂房收拾出來,咱倆先住在那裏,離二位夫人也近……”薑林想了想,對黑石平說道。


    “你已經說晚了,那裏現在是老爺子教授醫學的地方……”不待薑林說完,黑石平忙答道。


    “呃……那些存放物資的廂房呢?能不能收拾出來一間?”薑林拖著還有些疼痛的腿一瘸一拐地朝前走著,繼續朝黑石平問道。


    “應該行,將東西歸置歸置總會騰出一間的。”黑石平扶著薑林,幽幽地答道。


    不多時,二人終於抵達紅石郊兄弟二人的住處。唐亞、楊戩二人已經被唐塗和黑石工二人替換去休息。正屋的走廊前,二人正仰頭盯著房頂位置,上麵有幾名建設大隊的工人正在修複為救人而破開的山牆和一部分屋頂,見薑林進得院來,唐塗趕忙朝薑林走了過來。


    “那人,怎麽樣了?”不待唐塗開口,薑林便輕聲問道。


    “禮紅兄弟和醫務兵正在醫治。聽禮紅兄弟說幸虧發現得早,這才保住了性命,不過人還沒醒過來。”唐塗朝一間屋子指了指,對薑林答道。


    薑林正要轉身朝屋內走去時,卻被黑石工叫住。


    “這人……此前我見過。”黑石工一句話便將薑林雷了個外焦裏嫩。


    “可是我豹哥來的那幾次的從人?”薑林趕忙問道。


    “不錯,正是隨商國國師來的隨從。交接物資以及清點帶來的奴隸之時,我曾與此人打過幾次照麵。因為此人深得國師的信任,所以每次商國國師都將這些事情交由此人負責。”黑石工回憶著此前的事情,對薑林說道。


    “這可就奇怪了……”薑林一時也沒了主意,歎了口氣,腦子開始飛速地轉動起來。


    “吱呀……”這座民居現在隻有紅石郊和紅石洪二人以及各自的新婚妻子居住,尚有正屋和一間廂房空著。此時一直空著的那間廂房門打開,莫禮紅從裏麵走了出來,見薑林在正屋前的走廊上發呆,便走了過來,朝薑林行了一禮。


    “禮紅兄弟辛苦,那人怎麽樣了?”薑林見莫禮紅一身疲憊之色,顯然是昨夜一直在對受傷的朝歌來人進行醫治,恐怕並沒有休息多長時間。


    “首領請放心,那人已經沒了性命之虞。也幸虧是昨夜黑虎發現的及時,若是拖到今日,恐怕神仙也無力了。經過一番醫治,紮入體內的木刺已經清除幹淨,傷口也進行了包紮。隻要按照您傳授的那種方式對傷口定期進行清洗、換藥,幾天後便能恢複如初。”莫禮紅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對薑林答道。


    “禮紅兄弟辛苦,快下去休息吧,你安排這裏留幾個醫務兵輪番值守便可。等那人醒來,及時通知我就行。”薑林朝莫禮紅說道。


    莫禮紅朝薑林拱了拱手,便轉身回家休息去了。


    “首領,下麵該怎麽辦?”目送莫禮紅離開,黑石工上前朝薑林詢問道。


    “我這腦中暫時還沒有太好的思路。這申三率著虎子等十人來我晉陽鎮的真實目的隻有申三自己知道,倘若不能讓這申三開口講實話,那他就如同虎子幾人說的那般,十多種理由都能編排出來。我最擔心的是商朝的國師明麵上向著我那嶽丈,但背地裏依然為那蘇妲己賣命,上次回去已經將郊、洪二人的行蹤出賣給了那婦人。但是方才你言講之後,我又細細想了一番,若真是如此,以我豹哥的智商,應當不會犯派申三來這樣的低級錯誤。畢竟申三來過我晉陽鎮不是一次兩次,打個照麵就會被人認出……難不成這申三來晉陽鎮真的隻是為了私下裏搞一些我們的鹽,然後回去售賣?”薑林背負著手,幽幽地對黑石工講道。


    “要不就嚴刑拷打一番試試,不信他不開口。”唐塗走過來,朝薑林說道。


    “先不要貿然動刑,畢竟現在還沒到最後那步。以我和豹哥的關係……我再想想怎麽辦。不過話雖如此,但防務部還是要做最壞的打算。若申三他們來這裏真的是衝著郊、洪二人,那麽就要弄清楚是否還有別的人也潛伏了進來,另外就是是不是真的是我豹哥安排的。若真如此,那我可真是有點瞎了眼……事情未明之前,防務部不得鬆懈,一是要暗中關注晉陽鎮內各處的動態,一旦發現有不明來路的外人,立刻秘密羈押進行甄別。另外就是郊、洪二人這裏,也要派人嚴加保護。”薑林對黑石工和唐塗說罷,朝一直束手守在一旁的黑石平擺了擺手,黑石平徑自走了過來攙著薑林朝院外走去。


    二人出得門來,便朝著二女居住的廂房走去,薑林現在迫切地想看看自己的嬌妻以及一雙兒子,所以速度比之前明顯快了很多。


    “首領……”路上,黑石平欲言又止道。


    “怎麽了?有話盡管說來。”薑林停了下來,看了看邊上攙扶著自己的黑石平盯著自己。


    “去歲,你讓鬼方搶糧馬隊的首領開口的那個方法就挺好的……”黑石平說著,竟然有些害羞。


    “你小子……啊哈哈。還真是,這申三也算是與我有舊,貿然的嚴刑拷打,萬一日後發現是個誤會確實不妥。但去歲的這個法子可以試上一試,日後即便發現是個誤會,也可以當個玩笑搪塞過去。”薑林拍了拍黑石平的腦袋,二人繼續朝著前方走去。


    “首領,你這渾身髒兮兮的,還是不能進去。”廂房門外,薑林又大大地吃了個閉門羹。昨日因為勞累,薑林絲毫顧不上清洗自己的身體和身上的衣物,七月的天即便沒有後世那麽炎熱,但每日也要出很多汗。兩日下來,汗漬、血漬以及散發出來的氣味,也不怪眼前這個保姆如此。


    “巫說了,任何人都不能髒兮兮地靠近兩位夫人和剛出生的嬰孩。我們這些姐妹現在每日必須更換衣服必須沐浴才行。巫說這些還是首領傳授的,怎麽首領現在要帶頭違反?”俏皮的保姆伸著胳膊將薑林攔在門外,嘴上的言語更是絲毫不給薑林留情麵。


    “那……我取幾件換洗衣服總行吧。”對方說的確實有道理,薑林還真不好反駁。但此次外出確實沒有準備換洗衣物,現在要想去清洗一下,沒套換洗衣服肯定是不行的。


    “呶,二位夫人已經讓我們將首領的衣物放在那個箱中了,首領請自取。”年輕的保姆指了指走廊盡頭的一個箱子,轉身又朝屋內走去。


    “我……”薑林一時語塞。


    “這孩子一生,我這家庭地位立馬就下降好幾個等級。若是有狗的話,恐怕還得排到狗的後麵去。”薑林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好,這個時代的衛生條件很差,醫療條件也很差,民智也不夠開化。綜合下來,新生兒夭折的概率很大。


    也是因為自己的兩位妻子要生孩子的緣由,薑林將衛生、防疫等一係列的知識沒少給巫以及一眾醫療工作者進行普及,現在看來這些人吸收新知識的能力還是相當可以的。但代價就是,作為新生兒的父親,薑林竟然在孩子出生十多個小時之後還沒機會見上一麵,這真是“活了大該”啊。


    薑林雖然嘴上不樂,但看到巫他們能如此重視新生兒的衛生安全,心中還是比較欣慰的。


    “走吧,扶我去找個地方好好洗洗。”薑林努力地挪到箱子跟前,打開取了幾件自己的衣物,便朝汾水邊走去。


    不得不說晉陽鎮的水是真養人,就在汾水中洗個澡的功夫,薑林便覺得身上的傷痛比之前好了許多,至少回來的路上不用黑石平再攙扶著了。


    “首領,可找著你了。”薑林尋思著著這下清洗幹淨了,終於可以進去看看自己的妻兒了,黑石工卻守在廂房門口,顯然是在等待薑林回來。


    “出了何事?”薑林看了看黑石工,見其神情倒也不是很著急,便幽幽地問道。


    “剛才那申三在昏迷之中大喊大叫,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雖然人還沒醒來,但我等幾人拿不定主意,覺得還是有必要將這一情況報給你,萬一出點什麽意外……”黑石工將事情對薑林講了一遍。


    “哦?申三都說了些什麽?”薑林微微一思索,朝黑石工問道。


    “呃……想必那幾名醫務兵聽到了。等那幾名醫務兵來匯報了此事我們再過去的時候,那申三又昏死過去。”黑石工一臉歉意地朝景林笑了笑。


    薑林皺起眉頭,朝妻兒居住的廂房看了看,又扭頭朝遠處看押申三的方向看了看,最後咬了咬牙,指了指遠處的民居說道:“走,去看看申三。”說著,便掉頭一瘸一拐朝民居走去。


    “那申三剛才在昏迷之時都說了些什麽?”民居的院中,薑林與幾名醫務兵席地而坐。


    “好像說什麽:‘費仲大夫饒命……’”


    “不對不對,是:‘費仲大夫,求求你饒了小兒的性命,這貝幣我不要了,都還給你。’”


    “嗯,有這句,有這句。好像還有一句:‘請費仲大夫開恩,小的帶著妻兒遠走他鄉,以後決不會再回到朝歌城。’說罷還流了不少淚呢。”


    幾名醫務兵你一言他一語地回憶著當時的情形。


    薑林聽著幾名醫務兵的言語,起身背負著雙手在院中來回踱起步子。此時時間已是正午,楊戩、唐亞二人也來替換黑石工和唐亞。


    “你二人先不要走,你們四人隨我進來。”薑林指了指楊戩四人,徑直朝正屋走去。屋內五人分主次找了個地方各自坐定,薑林將方才幾名醫務兵所講之事對幾人講述了一遍。眾人紛紛陷入沉思當中。


    “首領,你是說申三還流了淚?”楊戩沉思片刻,終於開口問道。


    “是,那幾名醫務兵是如此說的,說申三在夢裏說完那些話,還流了淚。”薑林回答了楊戩的問題。


    “如此說來,這申三應當是受到了脅迫……”楊戩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到了後麵,顯然有些沙啞。


    “楊戩兄弟,你怎麽了?”薑林正在沉思之際,聽到楊戩說話腔調的變化,朝楊戩望了過來。其他幾人聽薑林如此問,也紛紛打斷思路,朝楊戩看了過來。


    “當日,我父親正是如此……想我父親往日頂天立地的一個漢子,最後為了給我求得一條生路,硬是跪倒在商國軍士的腳下,用家中的所有的家財賄賂了那軍士,這才將我的身份進行了隱瞞,當做普通國人家的孩童充作奴隸。而我父母親和一眾家人,隻能殉國。當日我父親望向我的最後一眼,我看到的隻有他滿臉的淚水……”楊戩已經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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