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雪軒,張岩端著一個精致的梨木托盤走了進來,上麵放著一個白瓷茶杯。


    張岩把茶杯端到夙辰逸麵前,輕聲說道:“公子,請用茶。”說話時,他的手忍不住極其輕微地顫抖了一下。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並不願意對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少年下毒。


    夙辰逸舉止優雅的伸手接過茶杯,右手輕輕地揭開茶杯蓋,漫不經心的低頭打量著那水汽嫋嫋的碧綠色茶湯,手腕緩緩抬起,作勢欲飲。在茶杯快要接觸到嘴唇的瞬間,他狀若不經意的抬頭,恰好撲捉到了張岩眼底的那一絲掙紮和不忍。清淺的一笑,他把茶杯重新放回到托盤上,淡淡的道:“張叔,難為你照顧了我這麽多年,這杯茶……,我就賞給你吧。”


    張岩左手微顫的拿起茶杯,嘴角翕動,好像要說話,卻終是沒有說出口。嘴角忍不住浮現了一絲苦笑,他就知道,沒那麽容易成功。他這位主子從小到大最是敏銳,稍有點不對,就能看出苗頭來,想讓他中毒,絕非易事,至少他張岩是沒有這個本事的。想到那個蒙麵人所說,隻要他肯動手,無論成功與否,事後他們都不會為難他的家人,他悄然鬆了口氣。心中一狠,他動作極快的把茶杯送到唇邊,就欲喝茶。在茶湯入口之前,一隻白暫修長的手驀地出現,快若閃電的把茶杯拿走了。


    看著愕然抬頭的張岩,夙辰逸眼角都不動一下,仿佛拿走茶杯的那個人不是他似的。雲淡風輕的道:“張叔,是誰讓你給我下毒的?”清雅悠揚的聲音動聽至極,不帶一絲煙火氣,不像是詢問下毒這麽嚴肅的事,倒像是在隨意的談天說地。


    張岩沉默了一瞬,幾乎不敢看夙辰逸亮若晨星的雙眸,組織了一下語言,訥訥的開口道:“我不知道,是一個蒙麵人讓我動手的,他們抓住了我的妻子和孩子,威脅我,要是我不動手,他們就會殺了我的家人。如果下毒之前,風聲走漏了,他們也一樣會殺人滅口,……下毒成功後,隻要我去外麵學一聲貓叫,他們的人就會進來接應……”


    夙辰逸悠閑自在的坐在椅子上,不動聲色的傾聽著,邊聽邊暗中留意張岩的心跳和神態,如果他沒有判斷失誤,張岩說的應該都是實話。思緒飛速轉動,到底是誰想要殺了他?


    還不等張岩說完,遠處陡然傳來了一陣陣激烈的兵刃相擊的打鬥聲。聽聲音,貌似參加打鬥的人還不少。張岩一愣,不由自主的住了口。這附近可是連山派重地,戒備森嚴,怎麽可能爆發出如此大規模的打鬥?


    夙辰逸凝神一聽,臉上的淡然頓時維持不住了。如果他沒有聽錯,動亂應該是發生在一裏之外的鴻煊堂。眼神一凝,他頓時站起,“我要先出去一趟,你的事等我回來再處理。”


    他卻不知,此次一去,他就再也沒有機會回絳雪軒。等到他再次荏臨連山,故地重遊時,已然物是人非事事休,曾經熟悉的一切,都無聲無息的湮沒在漫無邊際的時間長河中。所幸,還有她……


    從絳雪軒出來後,他卻不急著去鴻煊堂,反倒是雙眼微闔,凝神傾聽起來。


    既然那些人早就控製住了張岩的家屬,為什麽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偏偏要拖到現在才動手?天下沒有那麽多的湊巧,絳雪軒的下毒和鴻煊堂的動亂的發生時間實在是太過巧合了,他隱隱感覺到這其中必然有一定的聯係。既然如此,他何不找人問個清楚再前往鴻煊堂,這總比什麽也不知道就兩眼一抹黑的往鴻煊堂瞎闖強。再說,鴻煊堂高手眾多,他師父譚嘉茂更是個善於審時度勢的聰明之人,沒那麽容易出事。


    夙辰逸這回卻是算錯了。也難怪,隻要是有腦子的正常人,都不會想到一個備受父親寵愛的親生兒子會對他的親生父親下毒。


    待察覺到那兩個細微且略顯緊張的呼吸聲後,他的眼睛陡然睜開,身形急速閃動,從絳雪軒左側的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柏樹上提下來兩個一身黑衣的蒙麵人。隨手將他們擲在地上,順手扯下蒙麵的黑布,夙辰逸不覺皺了皺眉,如果他沒有認錯人的話,這兩個人應該是知行堂的弟子。他記性極好,可以說過目不忘,隻要是見過一麵的人基本上就忘不了。


    知行堂,隸屬於連山派內門,裏麵都是些隻練武功不事生產的內門弟子。從二十年前起就被副門主譚嘉成掌管了。


    夙辰逸解開了其中一個人的睡穴,負手而立,淡淡的問道:“是誰派你們來的?”


    陡然醒來,郭永奎眼中先是一陣茫然,待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後,眼珠一轉,佯裝不解的反問道:“夙師兄說的是什麽意思?”緊接著眉頭一皺,“沒人派我們來啊。我和葛師弟不過是鬧著玩罷了,不想驚擾到了夙師兄,實在是抱歉。”說著,他咧嘴一笑,死皮賴臉的道:“打個商量,不如師兄放我們一馬吧。我保證,以後我們再也不會來絳雪軒擾師兄的清淨了。”


    夙辰逸神色不變,眸光卻漸漸轉冷,看來,對這種慣會歪攪蠻纏的滾刀肉壓根就沒必要客氣。打量著龔永奎的滿臉期待和寫滿了我是好人這四個字的諂媚笑臉。他淺淺一笑,原本就精致迷人到恰到好處的五官,仿佛畫龍點睛般被這個燦爛的笑容給點亮了,仙氣盎然,映著朦朦朧朧的清涼月色和參差樹影,美麗的驚心動魄。


    龔永奎的諂笑不由滯在了臉上,隻覺口幹舌燥、呼吸困難、渾身發軟,兩個黃豆大的眼睛癡迷的注視著宛若瓊枝玉樹般的夙辰逸,心中忍不住暗發牢騷,“該死的,一個大男人長這麽好看幹什麽,這讓那些姑娘們怎麽活呀。(.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牢騷歸牢騷,他的眼神依然是目不轉睛的黏在夙辰逸臉上,舍不得錯開一絲一毫。就在他心神恍惚之際,耳中陡然響起了一聲極悠揚極悅耳的聲音,宛若天籟,“既然你這麽喜歡笑,我就讓你笑個夠好了。”


    夙辰逸纖長的手指如電閃動,飛速點中了龔永奎的笑穴。頓時,龔永奎就控製不住的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哇哈哈……”


    笑聲綿延不絕,不過片刻功夫,龔永奎就已經笑的滿臉通紅,呼吸急促,涕淚橫流。偏偏他又被夙辰逸點中了身上的數處大穴,動彈不得,隻能躺在地上放聲大笑。又過了一會兒,他笑聲不斷,卻呼吸困難至極,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圓臉已經憋得由紅轉青了,聲音嘶啞著求饒道:“夙……師兄……哈哈……,饒命啊……哈哈,哇哈哈……,再笑下去會……死人的……”


    夙辰逸冷眼旁觀,仿若未聞,對於龔永奎的求饒置之不理。直到龔永奎已經笑的臉色蠟黃,渾身抽蓄,他才慢慢悠悠的解開了龔永奎的笑穴,意態悠閑的道:“現在你可以說出是誰派你們來的吧?”


    龔永奎宛若死狗般躺在地上拚命地喘氣,半響,方啞聲說道:“是少門主指使我們來毒殺你的,你若死了,就不能與桑師妹成親了。”他這句話說的是七分真三分假,流暢至極,聽不出半點心虛。其實,譚繼興的確是想鴆殺夙辰逸,這不算說謊。但問題是,譚繼興根本就指揮不動他們兩個,他們卻是被譚嘉成指使的。而且,他們給夙辰逸下的毒藥也不是那種致命的劇毒,而是封鎖人內力的七香軟筋散。譚嘉成很看重夙辰逸和桑采薇的絕世武功和聰明才智,還打著日後用蠱毒控製他們兩個給他賣命的主意呢,哪裏舍得就這麽平白無故的把他們給哢嚓了。至於龔永奎會拖到現在才說,卻是譚嘉成早有吩咐,若是直接說出譚繼興來,隻怕夙辰逸未必肯信,隻有經過折磨後再口吐真言,才會有更大的可信度。


    夙辰逸清亮的眼神微不可見地閃爍了一下,若當真是譚繼興派人動的手,他也隻能和采薇一起離開連山派了。譚嘉茂對他恩重如山,養育之恩,他根本就無以為報,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報複譚繼興,但連山派,他也絕不會再待下去了。不過,他心中還有點疑慮沒弄清楚,龔永奎他們可是副門主的人,以譚繼興的本事,絕對指揮不動他們。


    悠閑不減,夙辰逸麵不改色的問道:“你確定?鴻煊堂的動亂與你們可有關係?一會兒我會把你那個葛師弟弄醒單獨詢問,我的手段想來你也清楚。若讓我發現你騙了我,你就別想見到明天的太陽了。”聲音雖然動聽,但話語裏隱含的殺意和狠絕卻是絕對不容忽視。


    龔永奎的神色不由一僵,他的直覺告訴他,夙辰逸絕對是那種說得出做得到的人。心中不由發苦,“乖乖,好難纏的夙辰逸,鬼才知道葛萬裏這家夥到時候會不會露陷,他可沒有我這麽機靈。一個不慎,我的小命估計還真得交代在這裏了。”夙辰逸的作風他早有耳聞,縱然是殺人,他也依然是優雅從容、風度翩翩的,你別想在他臉上找到半點異樣。事實上,自從夙辰逸三年前開始行走江湖以來,對他見色起意的男男女女就不再少數,使得手段更是千奇百怪,這其中有好些行為過分之人最後都無聲無息的消失在混亂的江湖中了,再也沒人看到過他們。


    略作沉吟,龔永奎滿臉沮喪的道:“我沒有騙你,少門主的確是想殺你,奈何他回到連山的時日太短,手中沒有合用之人。沒辦法才求到了副門主頭上,副門主卻不過少門主的情麵,就令我和葛師弟動手了。你若不信,以後可以親自去問少門主。若非因為他,我們副門主與夙師兄您前日無怨近日無仇,根本就犯不上來找您麻煩。至於鴻煊堂的事,我就不清楚了,我和葛師弟今晚的任務隻是負責對付您,別的事情與我們無關。”


    ……


    桃花塢,花廳中,隨著時間的緩緩流逝,采薇暗中不動聲色的留意著周蓮的神色變化,待察覺到一絲等待一絲得色後,她心中暗道,“差不多了。”隻見她亭亭玉立的站起身來,宛若微風中搖曳生姿的水蓮花,秀美絕倫。笑顏如花的給周蓮和她自己滿了滿酒杯,她盈盈舉杯相敬道:“三師姐,難得有此良機,采薇就借花獻佛的敬你一杯,以感謝你多年來對我無微不至的……”話未說完,她神色陡變,身體搖晃了一下,跌倒回椅子上,焦急的喊道:“三師姐小心,這酒中有毒。”話音剛落,她已然麵色雪白,無半分血色。


    周蓮哈哈一笑,猛地站起身來,白淨的鵝蛋臉上滿是紅彤彤的喜色,杏仁眼更是閃閃發亮,看到采薇臉上的不解,周蓮幾分得意幾分嘲弄地笑道:“桑采薇,任你再怎麽聰敏能幹,不也落入了本小姐的陷阱中。”


    采薇臉上一白,新月眼圓睜,不可置信的看著周蓮,驚訝的道:“三師姐,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采薇哪裏得罪你了?”此時此刻,她看起來格外的像一朵楚楚可憐且飽受風雨摧殘的小白花。


    周蓮神色一狠,恨聲道:“我呸,誰是你的三師姐,你以後別再這麽叫我了,我討厭你很久了。不就是一個出生卑微的下賤村姑嗎,憑什麽和我周蓮一個師父,還在連山派出盡了風頭。”看著采薇臉上的震驚,周蓮暢快的一笑,隻覺全身九萬八千個毛孔都變得舒舒服服的,得意洋洋的道:“至於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告訴你也無妨,反正你以後也相當於是個廢人了。”清了清嗓音,“是副門主譚嘉成讓我給你下毒的,他給你下的毒藥是七香軟筋散,效果你想必也親身體驗到了,就是鎖住武林中人的內力。”說著她又滿眼惡毒的瞥了采薇一眼,不屑的道:“誰讓你這張小臉蛋長得這麽漂亮,當真是我見猶憐啊,我估計他是看上你了。不過,”周蓮的嘴角慢慢的浮現了一絲無比詭異的笑容,“我想你也不願意去給譚嘉成那麽一個半老頭子當小妾去吧?看在你曾經叫過我一聲師姐的份上,我就好人做到底,幫你一把得了。”


    聽了她這一番話,采薇臉上的蒼白倒是緩緩淡去,頗為好奇的問道:“你打算怎麽幫我?”


    周蓮看到采薇又恢複了以往的從容自若,眼中的怨毒之色更深了,心中暗恨,“我讓你裝,我看你還能裝多久的仙子風範。”心中惱怒,她卻甜甜的笑道:“你放心,我不會殺你的。我會先用匕首一刀一刀的劃破你這張楚楚動人的漂亮臉蛋,再廢掉你的武功。你說,”她笑的更甜了,“譚嘉成到時候還會不會要你?隻怕他會嚇得掉頭就跑吧。喔,對了,這麽做還可以幫你考驗一下夙辰逸的真心呢。我早就好奇如果你沒有這麽一張迷人的小臉蛋,夙辰逸還會不會喜歡你了。隻要想一想他看到臉蛋被劃得千倉百孔的你,會是何等表情,我就心奮不已啊。我想,你應該也很好奇他對你有多少真心吧。”


    采薇默然無語,麵對這麽奇葩的人,她無話可說。事實上,她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去試探夙辰逸。感情是需要細心培養,精心維護的,不是用來試探的,更不是用來傷害的。試探是一種傷人傷己的事,一個人會想到去試探自己的心愛之人,隻能證明她還不夠愛他。真正的感情,從來都是包容和理解,與試探無關。要愛,就要有膽量投入全身心的去愛,有膽量放下一切的去賭,有願賭服輸的勇氣,更要有無怨無悔的心境。隻要酣暢淋漓的愛過,無論結果如何,都可以了無遺憾。


    打量了沉默不語的采薇一眼,周蓮雙眼中飛揚著一抹躍動的火光,幾乎是樂不可支的道:“桑采薇,你說我對你是不是很好啊,連這種事都幫你想到了。”


    邊說話,周蓮邊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鋒利匕首在手中把玩。話音剛落,她就一步一步,慢慢騰騰的向采薇走去,腳步特別響亮,仿佛踏在人心上一般。


    ps:親,我現在的更新時間變了,下午五六點的樣子。嗬嗬,今日一口氣更了4600字,親,來點獎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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