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瓶山,青蔥夾著枯黃。


    這座離嘉興不遠的小山,此時正是一派秋景颯爽,清風徐徐。


    清晨時分,天方才蒙蒙亮,王霜、王遮山、露毓與柳邦華同行,已經往山裏去了。


    一路上,露毓與柳邦華均是一言不發,心神凝重。


    王遮山則默默操練著半月來都在學習的《雪吟刀法》。


    這本從未外傳的《雪吟刀法》,刀法不能說是登峰造極,卻藏著屠風揚畢生的智慧,其中蘊含的人生哲學和做人道理,令王遮山深深折服和驚歎。


    人如刀!


    每個刀客最終的訴求。


    這一本《雪吟刀法》講究的是揚長避短,深藏不漏;出其不意,柳暗花明。完全是屠風揚一生的寫照。


    這位天資不甚高的刀手,能使俊傑輩出,臥虎藏龍的鹽路豪俠萬心歸一,自立門戶,建立起震動一方,名動四海的大雪山莊,靠的就是這種奇絕。


    這半月來,王遮山不斷參悟與練習,本身就與屠風揚一脈相承的內斂刀法,在《雪吟刀法》的引導下,愈發精進淩厲,變幻莫測。仿佛是屠風揚的某種精神,正在他體內生根發芽,起落間,恍惚總與屠風揚共進退。


    王遮山說不清,是刀法相通使然,亦或是他過於掛念師父,刀起刀落,他總能感到屠風揚就在自己身邊。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無法言說,亦不能與他人分享。


    這段時間,朝暮間,王遮山就兀自沉浸在這個世界中,久久不能自拔。


    眾人見他在院中認真參悟刀法,均不願上前打擾。隻有露毓,常常站在院子邊上,默默注視著他。


    隻要王遮山能振作起來,一切都值得,露毓永遠相信這一條。


    此時,瓶山上濕潤的涼風掠過每個人,帶起一陣暮秋寒意。


    王霜亦兀自思索,皺眉辨別道路,尋找通往寶庫的小路。


    絕對的安靜中,隻能聽到他們走過草叢的“沙沙”聲,枯草間蟲兒偶然的鳴叫聲,還有秋風瑟瑟的低吟之聲。


    天空高遠,蒼穹澄澈,冬季到來之前,一切都將在肅殺中緩慢失去生命的熱情。


    奔騰轉為安寧,冬天即將來臨。


    幾人趟著細密草叢而過,均被深重的寒露濡濕了鞋子褲腿。露毓感到雙腳冰冷,回身望了眼王遮山,見對方依然兀自比劃著新學來的招式,不禁歎了口氣,低聲道:“他這是著了魔麽!”


    “他這般苦學!”王霜卻滿意地笑了笑道:“是為了早點扛起重擔!好事!”


    “確是好事!”柳邦華亦展眉一笑,歎道:“堪此大任!”


    露毓撇了撇嘴,笑道:“那不如我也教他些罷!”


    “那更好!”柳邦華笑道。


    露毓歪著腦袋想了想,忽的笑道:“那正是了,不如將我爹的刀法也教會他!”


    “你爹還會用刀?”柳邦華想起了孟慶豐向來和氣的臉,不由疑惑問道。


    “孟老板的成名兵器是環!”王霜卻頗有深意道:“其他武器卻也是樣樣精通!真人不露相而已!”


    “原來如此!”柳邦華歎道:“江湖中人都道孟老板和氣,原來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


    “沒有他不會的!”露毓傲然道,旋即又麵露悵惘道:“不知道師父能不能醫好!”


    提起“屠風揚”,眾人皆麵色惆悵,突然轉入了安靜。


    王遮山聽到了師父的名字,忽的沉聲道:“一定會好!”


    眾人均默默不語。


    王遮山忽的眼底一潮,嘶聲道:“等我清理了門戶,就接他回來!”


    他這句,不可謂不堅定。


    然而,包括他自己在內,都知道淩虛教內力至深,可斷金裂石,屠風揚的頭顱猛地受此一擊,恐怕是乏力回天了。


    然而,王遮山望著遠處的高天,眼中流露出一陣堅定。


    露毓旋即笑道:“說得對!早點接師父回來!”


    王霜不語,他已經看到了熟悉的路口,眉頭緊擰,心裏一沉,不由喝道:“有人來過!”


    眾人這才回身,見一條隱蔽在草叢深處的小路入口,落下重疊淩亂的腳印,亦有繩索等掠過的痕跡。


    “董文竹?”露毓大驚道。


    王霜凝神不語,用手撥開草叢向內細辨。


    王遮山已經收起刀子,率先跳進草叢,四下細辨。


    那把刀乃是王霜為他新鍛造的,雪白修長,他使得尚不順手。


    草叢深處,歪歪倒地的半枯青草,形成了一條長長的痕跡,仿佛是繩索掠過的拖拽痕跡,再往前走幾步,便能瞧見更多若隱若現的腳印。


    王霜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道:“他們來過了!”


    王遮山皺眉瞧了瞧地上的痕跡,沉聲道:“快走!”


    王霜帶路,一行人順著小路,越走越深,走到幾乎不見天光的深穀中時,便見眼前一汪澄澈清水,泠泠漣漪,倒影著四麵高山圍擁留下的細密開口。那一絲微弱的光照射下來,如同一根細長的銀針。


    四人站在冷颼颼的穀底,均感一陣迷惑,王霜從王遮山手中接過《雪吟刀法》,仔細瞧了幾頁,方才指了指北麵,低聲道:“這邊走!”


    一行人,穿過冰一般寒冷的碧池,來到一處青草叢生處,見幾塊大石後,果真有另外一條小路,正蜿蜒直下,通往更深的穀底。


    “這麽深?”柳邦華望了望泛著白霧的開口,不由歎道。


    “嗯!”王霜擰眉道:“無路可走,方為路!”


    這句話正是刀法中的一句,王遮山聽到這句,不由自主比劃了下。露毓不由“噗嗤”冷笑了聲,揶揄道:“還真是走火入魔了!”


    王遮山微微一笑,接道:“這招真是好!”說著便拉了露毓的手,往前一躍,一起率先竄進了大石後的開口。


    二人瞬間吞沒在濃厚的白霧後,王霜與柳邦華對望了一眼,點了點頭,亦跳進了那狹小的入口。


    然而,狹小的入口後,確實一片開闊的甬道,石頭圍成,一路將四人滑去了更深的穀底。


    “咚咚”幾聲,四人紛紛自甬道滑出,落在了一片青草叢中。


    幾人來到一個更深的小山穀裏,穀內一片幽暗,四麵都是青草,掛滿了晶瑩的露水。


    露毓掃視四周,不由擰眉道:“這草叢都倒了,有人來過!”


    “寶庫在穀底,即便是到了,也很難將大批的寶貝運出去!”王霜沉聲道:“想來他們也沒這麽大能耐。”


    說著,他已經率先往前去,一行人跟在他身後,不一會就來到一扇赫然打開的石門外。


    石門已被挪開,藤蔓盡損。


    一陣寒風掠過,四人均打了一個冷戰。


    “我先進!”王霜低聲道,就要邁腿。


    王遮山一把拉住他,沉聲道:“我先!”


    “也好!”王霜將到刀法交到王遮山手中,囑咐道:“按照這個刀陣的顏色,看清地上的石板顏色走!別走錯了!”


    王遮山接過刀法,仔細看了幾眼,遂輕盈跳向第一塊靛青石板上,隻聽“轟隆”一聲,甬道內聳立起一塊大石,卻露出了右側的一扇石門。


    甬道內昏暗如夜,王遮山已經看不清刀法上後麵的字,遂輕聲向洞外喊道:“火!”


    露毓自腰間取出火折子,柳邦華找來一根枯木交到她手中,露毓點燃枯木,往門口去。


    “小心!”王霜慌忙喝道。


    “我這裏!”王遮山在甬道內輕聲道。


    露毓擎著火把,輕盈落在靛青的石板上,正站在王遮山身邊。


    火把照亮了王遮山手中的刀法,照亮了七個字:四行白鷺斜入夜。


    “四步?”露毓擰眉問道。


    “嗯,按照王管家的解密法,是四步,走白石板,落在黑色部分。”


    “最後一塊有兩種顏色?”露毓驚訝問道。


    “可能是!”王遮山攥緊書卷,接過火把,低聲道:“你在這裏等我!”


    露毓見他拿著火把,遠遠沒入一陣幽黑,不由心驚,低聲問道:“到了麽?”


    片刻,方才傳來王遮山的聲音:“沒事!”


    這一聲,露毓方才籲了口氣,退出甬道,見王霜與柳邦華正在門外焦急地望著。


    三人一直立在門外,良久,不見王遮山回轉,心中都是惴惴不安。


    “王遮山!”露毓心急如焚,不由跑去洞口,焦急喚道。


    然而,甬道內沒有任何聲音,露毓心中一急,正要踏入門去。就聽第二道石門內深處遠遠傳來一聲:“不要進來!”


    “怎麽了!”露毓大驚,急忙就要進洞。


    王遮山的聲音再次傳來:“洞內機關被人動過,我被卡在半路了!”


    “什麽!”露毓大喊道:“你別動,我這就來!”


    “你別過來!”王遮山大喊道:“你過來恐怕會觸發機關!你出去問王管家,一二三四五六七,相反的意思是什麽!”


    “好!你別動!”露毓一咬牙,回身竄出洞口,跑到王霜身邊問道:“一二三四五六七,相反的意思是什麽!”


    “七六五四三二一啊!”柳邦華想也未想,接道。


    “正是!”王霜點頭,遂驚問道:“怎麽了?”


    “機關被打開過,他被卡住了!”露毓焦急道:“或許相反的路子能關上機關?”


    “不是!”王霜卻擰眉歎氣道:“這個設計董文竹參與過,他說相反能解為下策!不是這麽個解法!”


    “董文竹參與過!”露毓倒吸一口涼氣。


    “正是!”王霜擰眉道。


    “那他還要什麽《雪吟刀法》!”露毓急切道:“既然參與過,豈不是撚熟於心,來去自如?”


    “那卻不是!”王霜歎氣道:“二十個元老都參與了,但不過都隻知其一,能全盤知道的,隻有老爺!”


    “哦!”柳邦華籲了口氣,歎道:“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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