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某日,烈風催人,陸岩楓終於匆匆來到深牢。(.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已是三九寒冬,牢中血腥仿佛都結成了冰霜,淒冷腐臭。王遮山依然在深牢之中,冷淡笑著,認出了來者瘦小的身形。


    “有本事來拿刀了麽?”鐵柵內傳來遙遠譏誚的聲音。


    看守開門,退下。身後的陸岩楓款款上前,席地而坐,淺淺淡笑。


    “看來沒戲。”王遮山坐正,清臒的臉從陰影中閃出,正仔細盯著陸岩楓。


    陸岩楓沒有生氣,微微一笑,低聲道:“你說得倒也不錯,我沒有本事帶你出這大牢,也沒有本事把呂刀子帶進這大牢。”


    “看來是沒有什麽好談的了。”王遮山重新靠在牆上,眯眼不再說話。


    陸岩楓一笑,向前湊近,聲音輕若微風:“但是我可以幫你傳話。”


    這似乎是個不錯的提議,但是王遮山卻沒有睜眼。


    他心中掠過一陣失望,深藏不露的失望。帶話對王遮山來說,等於白費功夫。他要與呂刀子說的話,是最深的秘密,傳話不光會害死自己,還會害死丘羽羽。於是他幹脆閉眼不答,四下幽黑安靜,暗影再次掩蓋了他真實的表情。


    陸岩楓的表情卻非常清晰,因為他正坐在高高鐵窗投射在地上的那道青光之中,整個人仿佛錯落成兩個人影,在光柱中盤坐著,動也不動。他沒有挪動一下,任王遮山閉眼不語。但他心中,早已思量了幾個來回。


    他凝眉,不語,心裏認定,王遮山必然深藏著非常重要的秘密,是以非要親口說與呂刀子不可。那是什麽樣的秘密?他實在猜不出來。不過此刻,他的心反倒安定一些了,這個秘密,或許事關露霜閣,如果弄清楚這個秘密,或許等於弄到了飛白刀。


    這兩件事,必然是密不可分的,陸岩楓篤定地想。想到這裏,他眨眨眼睛,突然計上心來。


    “你的話是不能帶的麽?”他刻意露出天真的孩童之色,湊近王遮山,清脆道。


    王遮山感到一陣細密輕暖的呼吸之聲,知道陸岩楓的臉離他不過尺寸之間,心中更加明確,對方一定是想到了什麽計策,這是要引他入套,便佯作不知,抬了抬眼皮,模糊間果然看到陸岩楓嬌嫩天真的孩童麵容,就湊在自己臉前,心中歲不由冷笑,卻依然含糊道:“我沒有話帶,我隻要見他。[.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言畢故意閉眼,顫了顫嘴角。


    陸岩楓果然注意到那個細微的動作,微顫的嘴角和半開半闔的眼睛,沒有逃過他精銳的目光,此時他心中更加確定,那必然是一個巨大的秘密。


    天柱山漫天大雪,陸岩楓卻急急出了山麓深牢,一路狂奔,往寒霜寺去了。他看到王遮山最後那一係列的表情,心中打定一個計謀。隻是這個陰謀,需要和陸擎商量過才可以實行。


    安靜偏僻的寒霜寺,院中積雪早已打掃幹淨,依次堆在白牆下,牆頭積雪卻越來越厚,遮蓋了青瓦本來的顏色。


    點露齋中,陸擎正握著一盅熱茶,怔怔望著窗外呼嘯的飛雪,遮蔽了灰黑的天幕。那種深重得幾乎化不開的黑灰色,讓人不禁懷疑,湛藍的晴空是否真的存在過,明媚的春天是否真的不遠了。


    他遙望雪舞,若有所思。此時的他,正在人生的窮冬之中,不同的是,人生的冬季過後,隻會塵歸塵,土歸土,再也望不到下個春天。


    他正落寞想著,忽聽到下人報陸岩楓來了,不由心中一驚。


    需知陸岩楓不過八九歲,卻總是參與閣中事務,陸擎一麵覺得他天資聰穎,令人欣慰;一麵又不免慨歎他孩童年紀,本該麵目天真,卻曆練得心機頗深,令人憂懼。這到底是他的福還是他的災?陸擎也分解不清,隻是每每想起都覺得心中憂慮頗深,不能疏解。


    此時聽到陸岩楓來了,心中立刻明白,必然有事。


    正想著,寶藍衫子的陸岩楓一邊脫下染雪的寶藍大氅,一麵撣著袖口霜雪進門,寶藍色趁著他嬌嫩的麵孔,銀色抹額和銀鎖不斷閃光,這個孩子看起來就像是年畫中惹人憐愛的童子。陸擎望著他稚嫩小臉,不禁生出舐犢之情,不由一招手,喚道:“不必拜了,快點過來!”


    陸岩楓正要拜,遂起身,往陸擎身邊去,輕盈一跳,正坐在他的膝頭。一雙纖細小手,接住他送到麵前的熱茶,呷了一口,頑皮可愛笑道:“爹爹最疼楓兒。”


    陸擎笑眯眯望著幼子被熱茶騰起的熱氣蒸得微微泛紅的白嫩臉蛋,不由疼惜地捏了捏,笑道:“你最近可有認真習武讀書?”


    陸岩楓微微頷首,笑道:“爹爹教誨,一日不敢耽擱!娘親都說孩兒寫字越來越像爹爹啦!”


    “極好!極好!”陸擎放聲大笑。


    “爹爹!”陸岩楓喝了幾口茶,突然收起了天真的表情,猶如成人般,神色凝重,沉聲道:“我有個法子,或許能一箭雙雕。”


    陸擎眼睛一眨,抿嘴一笑,心想果然被他猜中。便饒有興趣問道:“有何妙計,說與爹爹聽聽?”


    陸岩楓嘻嘻一笑,從容從陸擎腿上跳下,站定抱拳一拜,娓娓道來:“如今王遮山雖關著,卻死也不肯說出飛白刀的下落。大姐嚴刑逼供,不見奇效,可見王遮山是個鐵漢。”


    “你見過他?確是個鐵漢?”陸擎插嘴問道。


    “正是。”陸岩楓恭敬答道:“我試過用楊絢姑娘和他做交易,見過本人,果真是錚錚鐵骨。”


    “大雪山莊還真是人才輩出。”陸擎若有所思,接著問道:“他答應了?”


    “他好像算準了我們不敢貿然動楊姑娘,所以提出了一個條件。”陸岩楓道。


    “什麽條件?”陸擎眼睛一亮,撚須問道。


    “他要見呂刀子。”陸岩楓道。


    陸擎吃了一驚,大雪山莊養出來的人果然不是吃素的。一個女人,還不足以讓他乖乖就範,他不由心裏生出幾分畏懼。


    陸岩楓見父親沉吟不語,接道:“孩兒便說辦不到,但是可以幫他傳話。”


    “他怎麽說?”陸擎追問道。


    “他居然說這話飛當麵說不可。”陸岩楓眼珠四轉,接道:“想必,他有重要的機密要和呂刀子說。也許是要呂刀子幫他重新安飛白刀。如果我們能知道他要說什麽,或許一箭雙雕,能知道刀身和刀把的下落。”


    陸擎凝眉不語。


    陸岩楓接道:“咱們的人去了多少次清鋒齋了,都不能找到刀把。想來,呂刀子一定將它藏在非常妙的地方……”


    “呂刀子不願意告訴咱們,又為何一定要告訴大雪山莊呢?”陸擎想了一會,卻反問道。


    這個問題很好,超出了陸岩楓的猜測,他晶亮的眼珠掠過一絲陰雲,兀自想了一會,突然拊掌笑道:“爹爹可曾記得?楊絢姑娘剛來的時候,跟蹤綠雲去找呂刀子那件事麽?”


    “記得。”陸擎似乎同時想到了什麽,臉上露出一個期待的神色,望著兒子笑道:“你是說?”


    “沒錯!”陸岩楓如獲至寶,抿嘴笑道:“她為何忙著找呂刀子?莫非她是呂刀子什麽人?她總是和飛白刀有牽連的人。就算不是,她這麽急著找呂刀子,也足以說明,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呂刀子說,或許是王遮山囑咐她的。”


    “嗯。”陸擎端起茶杯,緩緩喝了一口,若有所思地望著陸岩楓。


    陸岩楓說的一切,不是沒有道理,隻是這千絲萬縷,他忽然沒了軸心。


    不知道什麽時候,雪停了,窗外傳來一陣掃雪的聲音。


    陸擎還坐在太師椅上,若有所思,陸岩楓望著窗外銀灰的天空,淡淡道:“不如我們讓他們見麵,瞧瞧有什麽進展?”


    陸擎不置可否,手指輕輕撫弄著茶杯的蓋子。


    “我們可以派人監視。”陸岩楓接道。


    “他會發現的。”陸擎最後答道:“必然會想盡辦法將真實的消息送過去,並且跳過我們。他是個聰明人。”


    “他確實聰明。”陸岩楓笑道:“從他上山就能看出來。”


    “你打算怎麽做?”陸擎這個問題,等於已經默許了陸岩楓的計策。


    得到了父親的支持,陸岩楓孩童的麵容又露出了躊躇滿誌的天真笑容,他歡喜道:“這個我會想辦法,隻要爹爹支持我就好。”


    陸岩楓的聰明才智,陸擎一向放心,此時看到他胸有成竹,便不再追問,點笑頭道:“那你試試罷,切勿弄得不可收拾。”


    “爹爹放心。”陸岩楓微笑道:“孩兒自有對策。”


    “我知道你聰明。”陸擎欣慰笑道,卻不由叮囑一句:“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


    陸岩楓走出點露齋的時候,銀灰的蒼穹緩緩轉入一種更為濃重的黑灰,不知道是因為暮色將至,還是風雪即臨,一陣濕冷的寒氣在天地間彌漫,讓徒步而行的幼童不由裹緊了身上的大氅。他的心中生出一種必勝的決心,他心中清楚,陸岩柯大婚之後,閣主之位也將塵埃落定。飛白刀,是他的奇招,是他鬥倒陸花兒唯一的手段。


    陸岩楓和陸花兒相互的敵視,經過了時間的沉澱,變成了一種不能排解的恨。他們本是血濃於水,卻因為閣主的位置,變成了仇人。


    財富和權利,總能照出人性中最醜的一麵。


    陸岩楓走遠了,陸擎還端坐在書齋裏,心中流轉一陣不能疏散的不安。他突然覺得很累,這麽多年他一直覺得很累,總想早點卸掉閣主的位置。如今他卻隱隱顫抖,仿佛預感到一場必然降臨的災難。


    或許可以避免,或許不能。可是,他雖然預感強烈,卻仿佛行走在一片廣闊無垠的混沌之中,望不到盡頭,看不到彼岸。他感覺到殺機四下彌漫,災難越來越近,可是卻不能明確分辨出位置和事件。這是一種任人宰割的恐懼和不安,他卻隻能閉眼靜靜等待,等待答案揭曉的一刻。


    那一刻,或許一切都遲了。


    如今,他隻有一個心願,就是陸岩柯大婚能夠圓滿。


    這之後,飛白刀也好,閣主之位也罷,他都願交給年輕人,自己從此頤養天年,天倫之樂。


    閣主的位置,應該交給誰呢?


    他遲疑不決,或許飛白刀便是最好的考驗。


    陸擎這麽想著,心中突然生出深重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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