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身影靜靜佇立在王遮山眼前,已經伸手推開了帽子,露出一張清俊優雅的臉。仿佛是極度的養尊處優和詩書陶冶,才能成就這樣一個讓人心動的高貴模樣。王遮山怔怔望著,心中暗暗讚歎,對方雖然和自己年紀相仿,卻從容地讓他欽羨。


    此刻,對方也正愣愣望著王遮山。


    這一刻,四下裏黑漆漆一片,兩個人立在淒迷輕霧之中,竟對視了一刻。


    隻一刻,王遮山心中讚歎,天降奇人。


    隻一刻,陸岩柯心中亦讚,好個秒人。


    惺惺相惜之情,陡然彌漫,兩人居然同時笑了。


    “我是陸岩柯。”陸岩柯隻是淡淡道,卻還是看到王遮山顫了一次。


    這時候,陸岩柯身後的嬌小身影,緩緩推開帽子,露出一張美麗的臉,正是丘羽羽。


    一口熱血陡然填滿王遮山的胸口,他身子一震,哽咽道:“羽……”這個“羽”字隻出來了一半,他就想起了陸岩楓來時不經意露出的秘密,也同時看到了丘羽羽眼中的焦急,便幹咳兩聲,嘶聲道:“絢兒……”


    丘羽羽幾乎慘白的臉,此刻方才如釋重負,她三步並作兩步上前,雙膝跪在了王遮山身邊,幾欲垂淚。幾月來的分離和思念,她不再懷疑也不再猶豫,此刻見到王遮山氣息惙惙,心中更是感慨,不信任的感覺,早已蕩然無存,她忽然伸手,不顧一切,緊緊抱住了王遮山。


    這個發自內心的熱烈舉動不但震住了王遮山,也震住了立在她身後的陸岩柯。陸岩柯終於看到了這一幕,他苦笑著,悄悄退出了鐵柵門。


    丘羽羽緊緊抱著王遮山,熱淚滾燙,落滿他的胸膛,溫暖了他在寒風中幾乎僵硬的身軀。他棱角俊朗的下巴,正頂著少女清香如絲的秀發,那陣陣幽香,讓他不由熱淚盈眶,伸出兩隻鐵一般的臂膀,牢牢將她攬在懷中。


    兩人久久沒有說話,享受在彼此懷中這美妙而安全的一刻,直到鐵柵外傳來陸岩柯低低兩聲咳嗽,才麵紅耳赤放開對方。


    “時間不多,兩位還是盡快商量對策。”陸岩柯將自己青白的臉和心酸的情緒藏在深不見首尾的長廊中,隻送了理性的聲音進來。


    丘羽羽這才伏在王遮山耳畔,將這段時間的重要事項粗略說了,並且說出了飛白刀和呂刀子的下落。可是,白巷怎麽走,卻很難說清,王遮山微微皺眉,旋即低聲道:“我來想辦法。”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丘羽羽放下了所有的猜測,哪怕粉身碎骨,也願意與這個少年走在同一條路上。


    王遮山垂頭,溫柔地看著她清秀的臉龐,低聲道:“我多麽想和你逃得遠遠的。


    這是他們此刻唯一的共同願望,什麽都不重要了。這一番肺腑之言,在這生死未卜的時刻,在這命如草芥的大牢中,顯得如此珍貴和動聽,能夠溫暖和拯救必死的靈魂,能夠挽留早已消失殆盡的情懷。


    丘羽羽望著王遮山,仿佛同他一起看到了一個重生的未來,沒有江也沒有湖,隻有小河邊一座簡陋的茅屋,卻曬著最明媚的陽光。


    “呂刀子怎麽辦?”丘羽羽最後凝眉低聲問道:“我爹的囑托。”


    王遮山歎氣搖頭,低聲道:“你爹大約是和呂刀子有什麽承諾,咱們卻不得而知。但這一切,必然是為了飛白刀。隻是不知道呂刀子到底怎麽想。”說到最後一句,他不禁更深地歎息了。


    這麽久了,他們都不能見到呂刀子,關於飛白刀的今後,也終究是一個漆黑的謎團,不斷在他們心中撞擊,卻永遠深深掩藏著真實的麵目。(.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兩人默然,他們的願望在錯綜複雜的現實中,終究顯得蒼白而幼稚,仿佛永遠不能實現。


    王遮山望著丘羽羽,又一次失去了勇氣。


    現在還不是時機,他對自己說,還不是拿出瓔珞圈為她戴上的時機。


    對王遮山來說,為她戴上瓔珞圈的那刻,必然是幸福的時刻,是塵埃落定的時刻,四周一定明媚溫暖,沒有一絲陰雲和擔憂。


    此刻他隻是深深望著少女,雙眼露出一種堅定和相信,在無聲中做出了一個隻有丘羽羽才能讀懂的鄭重承諾。


    丘羽羽含淚向他點頭,仿佛懂了一切。


    四目對望,在黑暗中閃爍如星,宛若人間至美。


    鐵柵外,輕輕響起幹澀的一聲咳嗽。


    丘羽羽重新戴上帽子,深藏了俏臉。她正欲起身,卻被王遮山一把牢牢握住了雙手,將她整個人拉回,深深收在少年的懷中。


    他的懷抱溫暖地散發著男子特有的香氣,沉靜而幽深,仿佛無邊無盡的蒼穹般,能夠容納一切。他的唇冰冷粗糙,帶著一種美妙的滋味,忽的落在丘羽羽濕潤溫暖的嘴上。溫柔卻激情,仿佛吸走了她的靈魂,讓她虛弱地幾欲昏倒。王遮山癡迷地吻著她,久久不願離去,卻依然不得不將那冰涼的唇挪到她的耳畔,低語道:“婚宴是最好的時機。”


    這是最後的囑托,丘羽羽微微頷首,起步離開。


    她的臉燒紅了,如同夏日的落日般嬌豔,她的心“砰砰”直跳,以至於跟在陸岩柯身後,直到走回青雪書院,她都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


    陸岩柯也保持沉默,他的心已經沉到了最底。


    這一夜之後,他所有的不甘和糾結,都在一種冰冷的絕望中緩慢綻放呈現。他隻有麵對,即便那一切戳痛了他的眼睛,他還是瞬也不瞬望著,隻望自己能夠心如死灰,然後變成一個真正的局外人。


    成全他們,就是成全自己,他這樣悲傷地想著,默默目送丘羽羽的身影消失在青雪書院的門口,自己卻沒有一絲勇氣跟著踏入半步。他隻是站在門口微笑道別,任風雪在眼前散開,見眼前對開的大門緩緩合上。


    他垂首矗立,許久方才離開。大雪幾乎將他覆蓋,腳印深深淺淺,在他身後拖曳,一路通往烙雲齋。


    此時此刻,點露齋裏卻是燭火通明。夜已經深了,陸擎卻還立在書桌前,一絲不苟寫字,幾乎沒有抬頭。


    他的對麵,端坐著陸花兒,紅衣在溫柔的燭火中終於消減幾分淩厲,呈現出一種難得的溫和神色。


    過了許久,陸花兒終於忍不住開口道:“莫非飛白刀確實不在王遮山身上?他死都不肯承認。”


    陸擎的筆沒有停下來,流暢淩厲地在灑金的紅紙上龍蛇般遊走,焦黑的墨,拖出俊美的飛白筆法,瀟灑恣意。


    陸花兒見陸擎不吭氣,心中焦慮,不由接道:“看來不動他那情人是不行了。”


    陸擎“哼”了一聲,頭也沒抬,冷笑道:“你就這點手段麽?”


    陸花兒訕訕不語,低頭沉吟一番,又道:“他脾氣硬得很。估計還是會顧及情人安危罷。”


    陸擎這才抬頭,兩隻眼睛冷冷盯著陸花兒,她不由一個激靈。


    “先留著他在山上罷。等開春你大弟的婚事辦了,再說也不遲。”陸擎盯著她許久,末了隻淡淡道。


    陸花兒滿心憤懣,卻也不敢違拗,隻好拜過父親,起身離開了。


    父女二人都沒有注意到,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門外窗下,正伏著一個玲瓏的身影,一身黑衣,形容靈巧,一直偷聽他們的對話。


    陸花兒出門的一瞬,那個身影卻如同鬼魅,輕靈飛展,躍上屋脊,一陣黑煙般,頃刻間就消失了。


    窗下潛伏著的正是露毓,她扮作老婦一路尾隨王遮山進山,終於進入了深藏不露的露霜閣。這段時間,她一日裏至少也要三易麵孔,分別以丫鬟,夥夫,老婦等不同臉麵,隱沒在露霜閣的下人之中,不但打聽到了王遮山和丘羽羽的去處,也得到了陸岩柯大婚的消息。


    她與王遮山雖然沒有互相商量,卻不約而同認為這個臨近的大型婚宴,將成為他們動手的最佳時刻,也是最後的時刻。


    陸花兒已經走遠了,陸擎還在屋裏繼續寫字。露毓平躺在屋脊上,整個人如同一片落葉般沉沒在無盡的夜色中。她的身體緊緊貼著屋脊冰冷的瓦片,漫天的飛雪幾乎就要將她覆埋,她卻動也不動,仿佛仔細思索著什麽。


    這一刻,她還有一件事情要完成,那就是在王遮山之前見到呂刀子。她當然早已看穿了王遮山的心思,他隻會帶著丘羽羽離開,不會再回大雪山莊了。


    找呂刀子這件事情,她願意幫王遮山完成。


    這或許,是最後一次了。


    苦澀又一次湧入心中,她整個人,早已在冰冷的霜雪中僵硬冰透,好像一具屍骸。


    隻是這露霜閣這麽大,排列複雜曲折,上哪裏去打聽呂刀子的消息呢?


    這個問題久久困擾著她,盡管她是那樣聰明和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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