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9-13


    次日的太陽已經高高掛在天上了,王遮山才搖搖晃晃出現在小山坳裏的小路上。


    知道什麽時候,天邊突然飄過一片雨雲,又灰又重,“劈裏啪啦”丟下一陣急雨。王遮山兩手空空,隻能任憑從天而降的傾盆大雨潑在身上。


    雨很急,很大,聚成了一道道又粗又韌的雨鞭,大力抽在他臉上,方才抽醒了他這兩日昏昏昧昧的頭腦。藏在腦子裏的酒,也被抽出來,蕩蕩消散了。


    他抬頭看看那片雨雲,放聲大笑,心裏實在覺得很痛快。


    小路上的煙塵被雨潑滅了,天地間的燥熱一掃而光。


    七月尾巴上,任何一場激烈的暴雨,都讓人心情不錯。


    他已經看見那個熟悉的小院了,還有那圈熟悉的籬笆牆。


    他已經很多天沒有見到丘羽羽了。


    這一刻,已經離她那樣近了,他卻不敢前進了。


    大雨落在茅草屋頂上,像一把把刀子,仿佛就要紮穿屋頂,落在屋子裏去了。


    他突然覺得心中一緊,加快了腳步。


    低沉淒暗的灰雲,細密交織的急雨,把亮晃晃的白天,憑空變成了烏沉沉的黃昏。


    小茅草屋裏,居然昏暗得很。


    還好他是刀手,他有一雙精銳的眼睛。


    很快,他敏銳地感覺到,一把尖刀,冰涼鋒利,陡然頂在他的後頸上。


    那個人很沒常識,居然不懂刀尖要頂在大血管上,才能隨手致命。


    雨水正從他的頭發上流下來,匯聚在臉上,又從下巴邊兒滑落到脖子上。(.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他腳下,站著一灘從外麵帶進來的雨水。形成了一汪亮閃閃的鏡子,倒映著他自己,也倒映著他身後那個若隱若現的人影。


    一個苗條婀娜的人影。


    他笑了,從懷中摸出一個油紙包,那裏麵包著一隻嘉興不霽樓裏有名的香酥鴨,還溫熱著。


    “你愛吃鴨子嗎?”他問道。


    刀尖顫抖了一下,尖銳的冷鋒從他的脖子上輕輕掠過,他隻感到一陣涼,就聽見背後“哎呀”一聲。


    丘羽羽手中的尖刀,“咣當”落地,她驚叫一聲,慌忙後退。


    一道細小的血口,仿佛不長,隻滲出星星點點的血,在王遮山的頸後。


    “流血了。”她像一隻受了驚的小鹿,兩隻美麗溫柔的眼睛裏流露出驚恐。


    “沒事。”王遮山把油紙包輕輕放在案子上,隨手一摸,就把後頸的血抹幹淨了,再摸一下,血也不流了。


    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


    外麵的雨很大,攜著大風,吹開了輕掩的木門。


    他回頭笑道:“這點傷不算什麽。我幾日沒見你了,真怕你不會照顧自己。”


    他認真地看著她。


    “你瘦了。”他還是微笑著。


    屋裏很暗,可是他的眼睛很明亮,尖刀就在他的腳下,落在那汪雨水邊上,他卻看也沒看,徑直打開了油紙包,一陣肉香飄了出來,實在很香,烤鴨子的香氣。


    丘羽羽嚇壞了,那把刀,是她悄悄從鎮子裏的小鐵匠鋪買來的,一把粗製的切菜刀,可是很鋒利。


    切菜刀,也是刀,也可以殺人。


    就好像香酥鴨裏,也可以下毒,也可以殺人。


    她立在半開的木門邊上,目瞪口呆看著肩膀寬得像山一樣的少年,風吹進來的雨水,打濕了她的衣衫。


    他走過來了,她緊張地後退。


    他苦笑了。


    他拿著的,是一隻鴨腿,又脆又香,閃著亮光。他把鴨腿塞進丘羽羽手中,拉她在一邊,關上了木門。


    “衣服淋濕了。”他還是微笑著,他自己,也被淋濕了,濕透了。


    她拿著鴨腿,還是站在牆根,屋裏很暗,她的臉又青又白,充滿了恐懼。


    “我們明天去嘉興。”他轉身點亮了案子上的油燈,溫暖的光跳躍著,頓時照亮了一間屋子。


    他的臉看上去很溫和。


    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一點。


    她突然非常恨自己,連刀都不會使。


    如今,隻能任人宰割。


    他的雙眼,也滿是寂寞而又悲哀的眼淚,隻不過默默收在眼底,不敢恣意。


    世界上還有什麽事情,比他眼前這個現實更殘酷呢。


    愛得無法自拔的人,卻恨不得用尖刀取了你的性命。


    他的命固然不值一提,可是他這條命,卻是她活著的保證。


    雖然她不懂,也不信。


    這蒼茫世界,能保護她的,或許就剩下王遮山了。


    想到這裏,他不禁深深為自己悲哀了。


    他又突然很想笑,笑藍嘯海。


    藍嘯海連怎麽拿刀都沒有交給丘羽羽,這個人實在是蠢。


    不但蠢,還很自信。


    他憑什麽覺得不會拿刀的人,就一定能遊離在江湖之外?


    更何況,她本來就是江湖中人的女兒,她的父親還藏著飛白刀。


    她憑什麽能過江湖之外的生活?


    如果藍嘯海曾經也交給她一招半式,她也不會像現在一樣,連自己的命,都不能保全。


    他突然笑了,因為他突然覺得自己出現在丘羽羽身邊,實在是一件必須的事情。


    誰能像他這麽愛她,保護她?


    他相信,百分之百相信,他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丘羽羽的人。


    如今能保護丘羽羽的,隻有他。


    想到這裏,一股責任感油然而生,他不禁道:“我會永遠保護你。”


    他說得是實話。


    永遠,是他最大的心願。


    他的懷裏還揣著那隻攢珠瓔珞圈,一直揣在離他的心最近的地方。


    可是,他不敢拿出來。


    這種感情,他隻能自己強烈地,私密地,反複輾轉想很多遍。


    卻絕對不敢說出來一次。


    她卻隻是在心裏冷笑了一聲。


    這幾天,在這間昏暗的小屋子裏,她仔細想了很多。


    短短幾天來,發生了那樣多的怪事。


    她的家突然被燒了,他的父親突然死了,卻連墳塚的位置都不清楚。


    她的耳環,在這幾日裏,莫名其妙全部失蹤了。


    身邊這一對兄妹,神龍見首不見尾,行為詭異,值得懷疑。


    她的心,沒有一分鍾是安寧的。


    這是一個什麽陰謀?


    她想了很多遍,表麵上看起來,她卻依然是柔弱的,安靜的。


    她確實是柔弱的,連刀都舉不起來。


    可是她自信,有一顆聰明的頭腦。


    哪怕一線希望,她也要和這兩個人鬥下去。


    她一定要把腰畔的布包送到嘉興清鋒齋。


    見到呂刀子,她一定用自己的聰明才智,處理掉這兩個人。


    到那時候,她一定會知道父親是怎麽死的。


    她在等待無數個真相。


    想到這裏,她覺得自己渾身都濕透了,不知道是冷汗,還是剛才飄進來的雨水。


    “一早就走?”她問。


    “一早就走。”他認真道。


    那場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太陽突然很亮,天突然很藍,整個屋子,突然恢複了白天的樣子。


    王遮山上前輕輕吹滅了豆大的燈火。


    他看起來很安靜,他後頸那道血口那樣清晰。


    丘羽羽這才看清,那實在是一道很長的血口。


    屋裏還是充滿了香酥鴨的香味。


    那把刀還明晃晃在地上閃光。


    外麵還是很燥熱。


    剛才那場急雨,好像沒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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