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9-11


    東方泛白,大道上的夜霧已經慢慢散去了,一片天光慢慢升騰起來。(.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大道上,悠閑踱著一匹駿馬,周身夜黑,步履矯健。馬背上有一個身穿櫻草黃長裙的女子,白淨的鵝蛋臉,修長的劍眉,眼睛很驕傲,很冰冷。她若有所思勒著馬韁,任黑馬“嗒嗒”前進。


    大道邊是參天的古樹林,陰森幽深,很少有人願意進去。


    濃蔭匝地本就不辨東西,匪盜賊寇容易出沒,更有傳說,太厚重的林子裏,總是藏著鬼魅。


    所以來往的商旅,總是匆匆而過,都不願在路邊紮營歇上一歇。


    日頭上來的時候,大道上已經塵土飛揚,焦熱陣陣了,路邊的大樹下,立著一個俊拔的少年,寬闊的肩膀,明亮的眼睛,下巴上刻著一道細溝。


    馬背上的女子,遠遠就看見了那個熟悉的健壯身影,她冷笑了一聲,策馬而去,路過少年,猛得一勒。


    駿馬嘶叫了一聲,鏟起一陣揚塵,停在了少年麵前。


    少年笑了一聲,卻又不笑了。


    他看到了馬背上的女子,一身櫻草黃的長裙,晏晏動人,卻濺滿了幹涸暗紅的血,一道道,一片片,一定是從開口很大的刀口裏猛濺出來的。


    他心中一凜。


    因為他看到馬鞍上掛著一個灰布包袱,正“滴滴答答”往下滴血,暗紅的血,仿佛還帶著溫熱,包袱裏像是有一個軟團,卻偏又高高低低隆起幾個凹凸。


    那形狀,是一個人頭,一個剛割下來不久,還在滴血的人頭。


    他嘶啞道:“你殺了他!”


    “這不是你想做的嗎?”馬背上的女子冷笑了一聲。


    大樹下的少年正是王遮山,馬背上的女子正是露毓。


    這是一條回家必經的路。


    “火是你放的!”他還是嘶啞道。


    “這不也是你想做的嗎?”露毓還是冷笑了一聲。


    “你!”王遮山的臉色變了,他“噌”拔出一口黑色的刀。


    沒錯,世界上有很多口白晃晃的大刀。王遮山卻最愛自己這把,這把黑鐵打成,能夠輕易淹沒在夜色中的快刀。這樣的刀,在他眼中才是好刀,一把低調,不易分辨的刀,才能更加讓敵人措手不及。


    出奇招,也是一種手段,百試不爽的手段。


    這口刀確實很黑,比露毓的黑馬還要黑,還要閃亮,就像是混了清油的黑墨,不但黑,還非常亮。


    這口刀不但黑,還非常薄,因為薄,就非常輕,雖然有時候會因為太輕軟而不能致命,但卻永遠不會斷。


    王遮山就是這把黑刀。


    他能在英雄輩出,諸葛遍地的大雪山莊站住腳,得到屠風揚的鍾愛,憑得就是這種軟,軟的東西,總是最有韌性的。


    可是軟的東西,一樣能殺死人,有的時候,比硬刀還要鋒利,還要致命。


    露毓吃了一驚,黑刀已經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閃著冷淒淒的黑光。


    但是她很快恢複了平靜。


    她太了解遮山了,他們從小就認識了。


    “我替你做了你最想做的事情,你卻不謝我。”她沒有動,哼了一聲,道。


    那口刀真的顫抖了一下,王遮山真的顫抖了。


    因為露毓真的說中了他的心。


    雖然,他不想這麽殘忍地殺了藍嘯海,雖然,他不想欺騙丘羽羽。


    可是,事情走到這一步,好像才真的接近了他的目標。


    他是該恨露毓,還是感謝她呢?


    他的眉頭擰在了一起,他恨自己的自私和軟弱。


    他恨自己的身份。


    恨藍嘯海的身份。(.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恨丘羽羽的身份。


    甚至恨露毓猜中了他的心,恨露毓替他拔出的刀。


    “飛白刀呢。”他沉聲道。


    “不在藍嘯海身上,所以我隻好拿走他的頭,讓師父少生點氣。”露毓伸出白皙的玉手,輕輕推開了幽黑閃光的刀鋒,那片又薄又黑的刀鋒,正對著她的咽喉。可是她胸有成竹地推開了,她當然知道,王遮山不會殺她。


    她確實做了王遮山該做的事情。


    如果不能拿到飛白刀,屠風揚一定會很生氣,可是他偏偏又最不願生氣,所以他會殺人。


    這顆人頭,或許能讓他稍稍減輕一點氣憤。


    這不是為了王遮山好,又是為了誰呢?


    所以,王遮山突然頹然垂手了,他那把向來能屈能伸的軟刀,此刻也“噌”一聲落在地上,揚起一陣煙塵。


    這實在是不妙。


    他的腦子已經輪轉了無數遍。


    他該怎麽辦?


    背叛師門?


    屠風揚一定會追他到天涯海角。


    天涯海角之內,本來就沒有大雪山莊夠不著的地方。


    他的心,突然沉下去了。


    可是他一定要保護丘羽羽,這真是非常可笑的願望。


    他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了,怎麽保護丘羽羽呢?


    “你想背叛師父?”露毓卻突然冷笑了。


    王遮山一陣冷汗,就像突然聽到一個炸雷。


    露毓實在是很聰明。


    王遮山冷笑了,他不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說什麽,他隻能笑。可是他又真的討厭被她看得這麽透徹,於是他冷笑了。


    冷笑,就是被看穿之後,唯一能做出的表情了。


    “是。”他不想否認,因為在露毓麵前撒謊,實在不是一件聰明的事情。


    “那就把這個拿走。”露毓一雙白皙的小手,靈巧地從馬鞍上解了那個布包,輕輕拋到王遮山腳下,那顆人頭,在空中劃出一個弧線,路過她的裙子,又滴了一陣血,還是全濺在她櫻草黃的裙子上。


    可是她居然沒有一點煩惱的感覺。


    這個女人就是這麽奇怪,別人看到血都會覺得猙獰,她隻會覺得興奮。


    人頭被輕輕一拋,就落在王遮山腳下,打了幾個轉,居然沒有散開,卻沾了很多黃色的土,更清晰地勾勒出了藍嘯海威風的五官。


    王遮山突然有種作嘔的感覺。


    他第一次,有種作嘔的感覺。


    因為這是丘羽羽的父親。


    “把這個給師父,你才有可能脫身。”她也冷笑了。


    她看到了王遮山難得一見的優柔和無能。


    於是她冷笑了。


    冷笑,也有苦笑的成分。


    因為她知道,他的心裏住了一個人。


    她從前很想住在他心裏,曾經無數次想過。


    但是現在她知道了,她再也住不進去了,因為那裏已經住了一個人。


    太陽那樣明媚,綠樹那樣青翠,她的心,卻灰暗了。


    “沒用的東西。”她衝王遮山啐了一口,不願再看他憔悴麵容,便一踹馬腹,一勒馬韁,嗬斥一聲,揚長而去了。


    夏天的風實在很熱,王遮山甚至沒有注意露毓已經走遠了,他呆呆望著那顆人頭,許久沒有伸手去拿。


    那顆人頭,近在眼前,他卻沒有一點力氣伸手。


    他的整顆心,就像被掏空了。


    他的身上,還是流過陣陣冷汗。


    冷汗,大多數時候,他還是流著冷汗。


    熱汗,實在是奢侈的東西。


    煙氣沉沉的大道好像永遠沒有盡頭,來往的車馬總是揚起遮天蔽日的塵土。


    正午的太陽,已經到了最中間,烤焦了所有的水分。


    王遮山一個人腳步緩慢地走著,手裏拎著個鼓囊囊的布包,上麵全是幹涸的血,路過的人,都驚恐地躲到了一邊。


    不知道什麽時候,那顆人頭不再滴血了,卻散發出一陣惡臭。


    人死了,是臭的。


    他突然又很想作嘔。


    太陽這樣大,人頭這樣腐臭。


    他突然“哇”一口,嘔了一陣白沫。


    嘉興的夏天,花紅柳綠,陽光明媚,人間的色彩,仿佛已經到了極致。鮮豔,卻清淡高雅,一點不俗。那些潔白的石橋下,總是流過一條條淙淙綠水,上麵總是漂浮著一朵朵又白又粉,又香又美的荷花。


    這樣美的光景,卻成了一片慘白的顏色。


    王遮山的雙眼裏,隻有一片慘白的顏色。


    他兀自走過青石板的街道,街道兩邊的人都驚恐地躲開了。


    因為他手裏提著的是人頭,誰都看得出來。


    這實在是一段很長的路。


    臨近傍晚的時候,他才終於走到了大雪山莊門口。


    漆黑的大門,金黃的銅環,“大雪山莊”四個金字蒼勁有力地落在一塊烏黑的木匾上,看上去驕傲而威嚴。


    他站在那四個字下麵,很久。


    很多思緒穿過他的大腦。


    他想起許多年前,屠風揚第一次拉著他手,穿過這扇門的時候,微笑對他道:“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


    他那時不過七八歲,在街邊乞討了不知道多少年,他唯一的財產就是他的名字,他叫王遮山。


    從來沒有變過。


    但是,屠風揚卻給了他一個父親可以給的一切。


    如今,他是大雪山莊的三少爺。


    位列屠風揚的親生兒子之中。


    他的眼睛突然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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