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


    陳召腳踏金劍,一路疾馳,落在淩雲峰頂。


    “大師兄可曾出關?”


    劍童守峰連忙上前行禮,道:“公子未曾出關。”


    “大師兄閉關前,可曾留下啟關鍾符?”陳召又問。


    “未曾。”


    陳召神情一沉,陰聲道:“休要瞞我,大師兄身為諸弟子之首,絕不可能不留下啟關鍾符。”不然遇有要緊之事,找不到人可就是笑話了。


    劍童守峰頓時一滯,苦著小臉道:“公子閉關前,曾留有言道:天塌地陷,不得相擾。陳公子,若不是什麽極其要緊的事情,您就不要為難小子了。”


    “大師兄若有責怪,自有我來承擔。拿來。”陳召伸出手,不容拒絕。


    劍童守峰磨蹭著,隨即身體一沉,卻是被陳召的劍勢所籠罩,頓時動彈不得,揣在懷中的啟關鍾符也被搜去。


    噗!


    就在陳召捏破啟關鍾符的那一刻,密室內,何道理心中響起清越鍾音,初時輕若拂羽,漸漸轉為渾重,如洪鍾大呂,浩浩蕩蕩。


    “誰喚醒我?”


    數息後,何道理氣急敗壞的出現在淩雲峰頂,看到陳召站在那裏,不由一怔,“七師弟?”


    神情迅速轉為雲淡風清,似乎剛才的氣急敗壞隻是一瞬間的錯覺,他仍是那個風度翩翩、瀟灑曠達的十三小劍仙之首,蜀山大師兄。


    “大師兄,片刻前,我有一名弟子飛鶴傳書,說看到夜叉老祖出現在落花城鬥花節上,並且帶去了優曇花。”陳召直入主題,絲毫沒有寒暄之意。消息是葛金傳出來的,陳召一接到飛鶴傳書,大吃一驚,沒耽擱就趕到淩雲峰。


    “什麽?”何道理呆了呆,脫口道,“葉知秋那個混蛋……”難道真的說動了夜叉老祖,該不會用了美男計吧。


    等等,這不可能啊,夜叉老祖身在忘情川內,雖說關押期早就過去好幾百年,但是這些年她自縛於忘情川,寸步未離,葉知秋就算求到了優曇花,也沒有理由讓夜叉老祖走出忘情川,親自將花送到落花城,而且送的方式也不對啊,難道不是該交到林莫南的手上,怎麽會送到鬥花節上?


    陳召挑了挑眉,這事跟葉知秋有什麽關係?


    “這事有些不對……”何道理沉吟片刻,“我這就往忘情川一探究竟,有勞七師弟先行一步往落花城,若真是優曇花,務必不能使它落於他人之手,尤其要提防魔孽環伺,千年來,魔巢從未停歇過將優曇花搶回的心思,若不是,暫且旁觀,不必出麵。”


    “好。”


    陳召應了一聲,徑直飛離。


    忘情川位於蜀山深處,名為川,其實是一處深穀,穀中有一道深不見底的地縫,恰好與一條地下靈脈相通,靈脈中的靈氣自地縫中噴湧而出,為使這些靈氣不流失,蜀山先輩們在深穀四麵的山峰上,布置了鎖靈大陣,濃鬱的靈氣在穀內肆意流淌,得不到釋放,就宛如一條波濤洶湧的河流大川,將穀內的一切生機都衝刷得一幹二淨,光禿禿的岩壁光滑無比,不見絲毫綠意,故而名為忘青川,後來叫順了口,漸漸就演變為忘情川。


    何道理對忘情川這個名字向來是不屑一顧,蜀山弟子又不走忘情道,弄個忘情川的名字,容易使人誤會。


    站在忘情川的入口處,還沒有真正進入,僅從鎖靈大陣內泄漏出來的丁點靈氣,就讓何道理全身有如針刺。忘情川,是深穀,也是囚牢,而使之成為囚牢的,正是這些靈氣。


    凡人無法在奔騰的大川中立身,修士同樣無法在靈氣形成的靈潮中立身,常年衝刷的靈氣,帶給修士的何止是肌膚的刺痛,就連血肉、經脈、骨骼,也一樣被衝刷了一遍又一遍,身處川內,便如人在沸水中被蒸煮,旁邊還有一人拿著鐵刷,將身上的皮肉一層層的刷下,刷完皮肉刷筋骨,刷完筋骨刷髒腑,刷完髒腑刷神魂,一遍又一遍,永不停止。


    何道理不知道夜叉老祖肖紅衣是怎麽在忘情川裏麵待了千年,但他知道,能在這種地方待上千年的人,隻有兩種結局,要麽在痛苦中瘋狂,要麽在沉默中變態。毫無道理,他認為肖紅衣屬於後者。


    所以,他一向是聞夜叉而色變,要說在蜀山中他最不敢麵對、也最不敢得罪的人是誰,非肖紅衣莫屬。


    盡管肖紅衣千年不出忘情川,但何道理卻是她這一脈的嫡傳。他的師父,蜀山現任掌門常青子,是劍靈子的大弟子,而劍靈子就是肖紅衣的小師弟。


    那一輩的蜀山弟子中,唯有肖紅衣和劍靈子是一師之徒,肖紅衣一生沒有收徒,所以,她師父華陽子這一脈,隻有劍靈子留下了傳承,七百年前,劍靈子渡劫失敗,沒有選擇兵解為散仙,而是一點真靈不滅,轉世投胎去了。華陽子在小徒弟死後不久,也隨之耗盡了壽元,同樣選擇了轉世重修之途。


    自那之後,肖紅衣就成了華陽子這一脈唯一的老祖,劍靈子留下的傳承,理所當然全部轉到她的名下,雖然沒有確立師徒名分,但實質上何道理就是她的大徒孫,當年他初定道心時,常青子曾經把他送到忘情川外,由肖紅衣親自調教了三年,以穩固道心,那三年……不堪回首,他被肖紅衣拎著脖子,堵在了地縫靈眼中,被靈氣衝刷了一遍又一遍,每時每刻,他都恨不得當場就死掉。


    想起往事,何道理頭頂的峨冠瞬間就軟趴趴的搭在腦袋上,深吸一口氣,方才恭恭敬敬道:“徒孫求見老祖。”


    忘情川內,沒有半點動靜,唯有靈氣奔湧衝刷穀壁時,產生了陣陣呼嘯風吼。


    何道理等候片刻,不見肖紅衣應聲,心中頓時一咯登,難道真是老祖親手將優曇送到了翡玉映花樓?


    “徒孫何道理,請見師伯祖。”


    再次請見,依然沒有得到回應,何道理的心情徹底沉了下去,老祖真的不在忘情川,千年不出,這一出,老祖就帶走了優曇花,究竟想做什麽?


    這到底跟葉知秋有沒有關係?


    何道理匪夷所思,葉知秋有這麽大能耐?思索片刻,怵於那三年的噩夢經曆,何道理還是沒有勇氣直接進入忘情川,他決定先去回稟師父常青子,再行定奪。


    忘情川內,依然靈潮洶湧,就在何道理離開不到數息之後,自深穀之間,驀然傳出一聲悶哼,旋即有陣陣如雷鳴般的沉悶聲響,似浪濤拍岸,頃刻間爆成無數連續不斷的碎音,在深穀中回蕩著。


    “忍不住,就滾。”


    清冷冷的女聲,突兀地響起,一襲紅裳的女修,負手立於深穀地縫之前。


    此時正是又一輪靈氣泄湧之時,從地下靈脈中噴薄而出的靈氣,幾乎形成了實質,像一顆顆晶瑩玉沙,噴出了地表,與空氣一接觸,就爆迸為一蓬靈霧,震蕩空氣產生了陣陣無形的激流。女修用於蒙麵的青紗,在激流中被掀起半邊,隱隱約約露出皮肉外翻的焦黑麵容,怖如夜叉。


    夜叉老祖肖紅衣。


    如果何道理鼓起勇氣走入忘情川,絕不會錯認眼前的人。既然肖紅衣依然還在忘情川內,那麽在翡玉映花樓出現過的那位女修,又是誰?


    可惜何道理在忘情川外求見時,肖紅衣沒理會他,自然不會知道,外麵有人冒充她。


    她正與葉知秋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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