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一日,喝得酩酊大醉,我後來和盈盈說,予兒你是長安城中最肆意快樂的女郎了。”


    玫娘念著過往,眼中也是一片晶瑩。


    隻可惜,所有人都回不去了。


    如今的長安城已非昔比,物是人非,而她也不再是當年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女。


    “不過,無論世事如何變遷,我都會一直記得,記得我們一起度過的每一日。”玫娘的目光堅定而溫柔。


    在這深宮中,她們或許還會有爭鬥與算計,但此刻,那些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們共同經曆過的歲月,將永遠銘刻在彼此心中。


    卿予捂著臉,臉上卻是壓製不住的笑。


    她記得,六歲回到林府,和大家年歲相仿。


    因為太公遺訓,林家在家中設鴻鵠書院為府學,京城中三品以上的官宦子弟,才有資格到林府的書房讀書。入學林府,還要對詩書八佾進行考察。鴻鵠書院辦得太好,公主皇子們每月也須來林府讀書三日,和學子們一起參加文章的考試。


    哥哥弱冠後,負責天下文章和學子的選拔,公務繁忙。還要常常在宮中陪皇子公主們讀書。


    哥哥對她疼愛,又怕她孤單。所以哥哥常常以學士府之名邀請玫娘,盈盈,兩位王爺來林府做客。劉凜常追隨盈盈,玫娘愛纏著表兄葉昀,是以幾人在一起長大,彼此間都很熟稔。


    哥哥此舉的深意是他太想讓這些知書達理的夥伴感化掉卿予的稚子無賴了。


    玫娘生得極美,擅長女紅。盈盈矜持高貴。王爺們風采斐然。


    而卿予呢,順她意時,她恭順謙卑。


    不如意時,就借著微不足道的由頭狂狷放肆。


    哥哥被譽為天下第一才子,她也很不客氣給自己封個第一才女之稱。


    有一次和玫娘搶魚吃,她沒搶過人家,不僅啼哭了半日,還偷偷寫詩罵人,誰也哄不好。後來再幾人聚餐,魚上桌,大家都等她先挑著。


    李皓宇笑她,惹不起,讓得起。


    十三歲生辰,喝倒了自己的那一日,卿予繼續在院子裏醉酒起賦,擊枕高歌,口中的吳儂軟語,為玫娘伴舞。


    正且歌且舞自陶然間,——


    ”好詩歌,好詩歌!“


    一道熟悉的聲音自院門口傳來。


    她嚇得一激靈。酒意瞬間散去一半。


    循聲看去,糟糕了。


    由遠及近,是哥哥攜著玉樹臨風,錦衣美冠的兩位王爺一路走來。


    此時是六王爺李寒星在開口讚她。他一身天青錦袍,聲若飛泉鳴玉。


    ”還有好酒,好酒。今日果然是美酒配美人。“


    清朗的男聲飄來,頃刻入耳,片刻入心。


    這蓮花玉冠,荼白蟒袍的少年王侯行過來,也故意出言調侃,語氣中帶著濃濃笑意和促狹心思。


    可李皓宇哪裏是在誇她,分明就是在揭穿她偷酒的事實。


    原本卿予還在臉紅,此時,氣的跺跺腳,一雙大眼睛嗔怪的望著他,嘴裏威脅道,“九哥哥欺負人,以後我不和你好了!”


    而哥哥忍不住斥責她,“除了好詩好酒,還有野丫頭的好大膽子!”


    林大學士看著妹妹,不由得微微蹙眉,有些頭痛,他接過兩位王爺的話,也補了一句。


    少年郎們都看著卿予輕笑。而盈盈和玫娘,也在羞澀中捂嘴偷笑。


    “你們這些人,不解東風意。可知道我是梅花花神,正在受凡人祭拜。你們這一鬧,壞了風雅,我睡覺去了。”


    卿予忙扯了個謊,給自己找個台階,就想溜。


    一不小心,抬腳就被麵前擺著的枕頭絆了個跟頭。今日生辰,緣何會有些晦氣。她幽幽歎息。


    “予妹妹,小心些。”


    踉蹌這刻,是李寒星快步到了她跟前。


    麵容俊美的少年王侯小心翼翼扶她起來。


    他雨過天青色的錦袍下露出淺淺白衫,輕雲蔽月,飄逸出塵,腰上掛著的龍紋青玉玉佩下那圓鼓鼓,明黃黃的長穗子,隨著他步履盤桓,微微擺動。


    卿予薄醉,忙借力站穩自己。


    “我們來給你賀生辰,你可不能走。”


    而玫娘扶了她,牽她半倚在梅樹旁。


    \"你呀你,就沒點規矩。還不行禮。\"


    哥哥看著她,語氣溫和,隱約有些埋怨。雖是美玉,也實在頑劣。


    “見過六王爺,九王爺。見過小劉將軍和葉公子。”


    卿予微微屈膝,想施個萬福禮。酒勁上來,她腳步虛浮,又是腿彎一軟。


    為了借力,手指堪堪抓住眼前人荼白衣袍一角。


    不知何時,李皓宇就站在她跟前,此時出手拉扯住她。


    她看向他,羞赧一笑。幸好被他牢牢拉著,不然此刻要栽倒下去,就要給李皓宇行跪拜大禮了。


    而此刻看著狼狽的她,他似乎笑得更加開懷。


    溫柔笑容之下,一腔深情已快溢於言表。


    “這裏又沒外人,搞這些虛禮作什麽。”


    李寒星甚是寬容的看著卿予。


    他對她向來親厚。每次卿予頑劣犯錯,都是六王爺為她在林大學士處說理求情。


    仆從們在聽雪齋的前廳擺上了矮幾和蒲團。擺上了糕點和菜肴。大家圍坐著,舉杯慶賀她的十三歲生辰。


    大家熱熱鬧鬧,談天說地。


    卿予卻困乏了。


    她瞪大醉眼,努力辨認,舞劍的是劉凜。他是少年將軍,身量高大,濃眉大眼。是鎮國將軍府的大公子。他心儀盈盈。又是李皓宇的好友,勢必追隨而來。


    而鼓瑟的是藥王穀葉少穀主,如今也和哥哥一起,在宮中伴讀。


    好好好,今日好友都齊整了。她心中喜悅,醉意更是襲來。


    “大家都好好兒的坐在席麵上,沒想到,你起身去了九王爺身邊,嘴裏也不知念些什麽。你先是扒拉他肩膀,後來,幹脆頭一歪,就栽倒在了他懷裏。”


    玫娘捂嘴一笑,對卿予的舊事侃侃而談。


    “大家唬得目瞪口呆,尤其你兄長,一向光風霽月,穩如泰山的林大學士,那時氣的渾身哆嗦,冷著臉將你抱回房。可聖上他卻不撒手,還和你兄長搶奪了一瞬。”


    \"若非六王爺出麵嗬斥,那一日,還不知上演什麽好戲。\"


    此時兩人聊著天,早已經回到了麗仙殿中,相對坐在黃花梨木桌案的兩側。


    卿予臉一紅。


    她哪裏記得那麽多,如今隻記得第二日酒醒後,被哥哥拎到和光閣內訓了半日。


    “卿予,或許一切冥冥中早已注定。你與聖上,……”


    玫娘垂下眼眸,神色陷入一片惘然。


    “那你呢?你心裏就一點也不想念他嗎?”


    卿予口中的他,自然不是高高在上,負盡天下女子的狗皇帝。


    “就算以後你俯仰由人,要依托另一個男人,可……”


    卿予想起葉昀來,當年的葉駙馬,在長安城中,貴公子們都羨慕他豔福不淺。


    其妻五公主尊貴貌美,自小就寄養在皇後膝下。侍妾玫娘既是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表妹,也是一等一的絕色美人。


    這軟玉溫香的齊人之福,曾經何其羨煞旁人。


    要知道,古往今來,多是公主蓄養麵首,而能納妾的駙馬可是屈指可數。


    可在皇權之下,葉昀終究還是沒有護住幼時青梅。


    所以今日,她來見玫娘。


    既然打定了離開的主意,這世上的故人好友,或許此生終究是見一麵就少一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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