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豗樓,是如今長安城的第一食肆。


    而卿予趁著今日皇帝經筵去文淵閣露了個麵,就趁著文臣們高談闊論,偷溜走了。


    她一身女兒紅妝,出現在喧豗樓臨窗處。


    她今日托胥風為她安排的,就是要在這裏,宴請所有喜愛,購買她書畫的藏家,以及言尚書,周太傅,田莊管事和幾位掌櫃。


    樓下依舊人滿為患,一個個仰著脖子,望穿了眼睛。


    當長安的文士藏家知道這赫赫有名的明月公子乃林府嫡女,曾經的廢太子妃,如今的大學士時,一個個都震驚不已。


    再得知這小林大人今日要在喧豗樓宴請客人,更是奔走相告,想一睹佳人風采。


    喧豗樓臨窗處輕紗飄飛,紅紗如流霞如朝霧,看不清那佳人風采,卻也能從那舉手投足的影子李裏,讓人覺得這林府的嫡小姐,姿容絕世,衣袂飄飄,如仙子下凡。


    “看來這是真的呀,當年就有流言,說昔年太子妃被廢,是因為得太子獨寵。太子有諾,她在後宮一日,絕不多看別的女子。是以先皇不滿,才下旨廢拙於她。”


    “所以如今聖上容留她在朝堂,是雖不可得,但常常瞧見,也慰籍帝心。”


    人潮湧動中,大家懷著獵奇,羨慕,驚歎,惋惜的不同心態,紛紛做出各種猜測,——


    “我打賭,聖上終有一日會接林大人入宮。到那時,長安又會多一段綺麗風流的傳奇故事。”


    宴罷回府,卿予寫了謝客牌子,命人掛在大門口上。


    告曰林府不孝子孫,自此封筆。


    她知道,何為奇貨可居的道理。


    那封筆的告示一掛,卿予流落出的字畫瞬間就身價暴漲。一尺丹青轉手已是十金。


    那前番得畫的才子中,已經有人因此致富。


    這也是她對這些好心人的報答。


    簷下一排燈籠,氤氳出暖暖的光。秀韻和祁墨領著孩子們在院子裏溫書。


    而崔逖坐在石凳子上,翹著受傷的腳,也跟著他們在念書。


    娟娘端了牛乳和燒雞過來,香味一下就引來了孩子們。


    “慢慢吃,先生說了,以後每日都有肉吃了。”


    娟娘慈愛的撫了下最小的孩子阿南的腦袋。


    孩童裏年紀稍大的祁墨,舉著手裏油汪汪的雞腿,往後院跑去。


    “這個大雞腿我不吃,要留給先生!”


    很快,祁墨啃著雞腿,而卿予跟在他身後,也一道過院子裏來了。


    此時,她還沒換下女兒紅妝,瑩瑩的眼睛含著笑,懷裏還抱著一個陶罐。


    她把陶罐舉高,喝了一口酒。


    “娟娘,若下次還需要我拋頭露麵,去撈銀子。我就跳舞。”


    “我打聽過了,長安城如今最貴的一曲名喚——綠腰。我少時也曾經練習過。”


    “那時為了舞姿妖嬈,我還打定主意三日不吃飯。可腰還未見窈窕,第二日就啃完了半隻雞。”


    回憶過往,卿予的語氣裏充滿了得意,“我小時候,可什麽事都幹過。”


    言下之意,世上沒有什麽,能難倒她。


    “娟娘,崔逖,你說,我若去太白閣前或朱雀門前一舞,會不會名滿天下,一舞值千金?”


    娟娘笑笑,聽她此刻言語執拗,說得就是氣話。


    到底是高門貴女,這次為銀子折腰,心裏終究是不甘的。


    卿予低頭看了看今日自己所穿的齊胸襦裙,這已經是幾年前流行的花色樣式。


    今年京中女子喜穿豔麗的琵琶領窄腰羅裙。


    而她日常的襴袍,皆是娟娘一針一線為她縫製,端著素雅幹淨的原則,衣料從不時新華貴。


    “這世道,世人皆知衣不如新,又有誰念人不如舊呢?”


    說罷,卿予舒展衣袖,隨意舞了兩下,身姿翩躚,如月下淩波的仙子。


    她做出蹙眉捧心的樣子,又倚牆而笑。瞧過去眉目間凝聚著濃烈狂放的美,竟然帶著幾分妖嬈,


    崔逖心裏滾過一陣難過。


    這小林大人,出身名門,高潔曠達,美貌與人品並重,應該是被人珍愛一生,妥帖收藏的女子,如今被無端栽贓陷害,隻能去拋頭露麵。


    一個女子,不應該活的如此壓抑。


    崔逖忙安慰她,“林大人若願意,必能一舞動天下。”


    “謝謝你好意勸我。我今日雖然也算是為銀錢折腰,卻覺得風雅。”


    “很久沒有如此如此痛快了。人不懼死,又何懼之有?你莫擔心我。”


    卿予笑著,抱著哥哥埋的女兒紅,輕呷一口,廣袖如流雲飄拂而過。


    她施施然回院中去了。


    那背影靈動,纖弱,如神仙遺留人間的渺渺幻夢。


    明日就是七日之期的最後日子。


    借著酒意,卿予的這一夜,沉沉無夢。


    雞鳴聲後,她就起床,洗漱,往前廳走去。


    對晨起讀書的孩子們叮囑幾句,就乘坐著馬車去上朝。


    娟娘忙端著粥和白麵饃饃追過去,就見卿予立在林府大門口的石獅子前,袍袖被晨風吹來鼓起,……


    娟娘追到門口,卿予已上了馬車,那車夫牽起馬兒轡頭,揚起鞭子,“駕”的一聲,


    很快,馬車就消失在長街盡頭。


    金鑾殿內,群臣三呼“萬歲”,等待皇帝升座。


    李皓宇眼睛一眯,而那久不上朝的周老太傅,今日也手持勿板,挺直了老腰,佇立於百官前頭。


    他明白,這老頭兒昔年與林淯城十分交好,所以定然是卿予這小東西籌措銀兩受阻了,不然不會搬出這老頭兒來救命。


    可一想到她昨日大擺宴席來請這老頭兒,也不來求他,李皓宇狹長漂亮的眼眸就黯淡了幾分。


    黃門得到帝王授意,扯著尖細的嗓門高喊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因為有老太傅在,殿中一片沉寂,無人說話。


    可日常泯然於眾人的女大學士,手中勿板一舉,急匆匆跨出人群,


    高喊到,“啟稟聖上,臣有事要說!”


    李皓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林卿予,她此時出來,是蠢嗎?


    這中秋夜的盜案,隻要皇帝不究,又無人提及,那不就能抹過了嗎?


    但李皓宇作為天子,從小學習帝王之術,很快就恢複了一貫的持重傲慢,處變不驚。


    他冷冷的問,“林愛卿,你有何事要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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